我见风雪(249)
白衣人从镇国公府门前经过的时候,时光好像被开启了慢镜头——
西淮就这样从他本可以视作归处的府邸前离开,与银止川擦肩而过。也与他们本可以相交的命轨擦肩而过。
自此天高地远,再不相逢。
小乞丐扣在门前、但被风吹落的冥生兰躺在地上,西淮经过时目光曾稍稍停留。但是随即,他耳边回想起银止川说过的那句话:“即便是来世,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心里就好像被什么刺痛了一下,少年硬生生挪开视线,嘲讽地笑了一下,再也不再回来地离开了。
数刻之后,当西淮身影恰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时候,镇国府的朱门却被推开。
一条缝隙里,露出一线银白衣袍的身影。
银止川捂着胸,莫名地看着周遭往来的人流。
方才他感受到种难言的心痛,好像有什么硬生生从他的心上剜掉了。但是当他推开府邸的门,看着面前一如往日的人来人往,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只有一把将要枯死的冥生兰,寂寞地躺在地面上。
……
“燕启顾雪都,有驭纵活尸的能力。”
走在街头的时候,西淮默然地思虑着。
他耳边回响起曾经在燕启时听说过的话,那些人,谈起公子舜华时,总是会有博然色变的反应。
所有人都知道,在那燕启冰封千里的雪原之下,是数以万计的奴隶尸体。
而这些奴隶僵死的尸身,在听到顾雪都的铃铛声响时,又都会化作可怖至极、无往不利的死士。
这是他们雪之国度、燕启的立身之本;也是他公子舜华名扬中陆的原因。
活尸大军只曾经在和盛泱银氏的一次对峙中吃过亏,其余时候,都是无往不胜。
但是现在的情形下,要让银止川领兵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说他体内的迷梦草,会随着银止川的运气而流转到全身,让他在数个时辰内毙命;要不要为这样一个负他诸多的王朝押上性命,也是需要考量的问题之一。
如此境况,要用什么样的计谋使燕启人退兵……?
西淮默然地看着眼前城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守区!?”
在西淮试图拾级而上的时候,两名守卫的城兵蓦然出声,拦住了他。他们的神情看上去很紧张,尖锐的戟相互交错着,拦在弱不禁风的白衣人面前。
然而西淮并未退步,只甚是漠然地抬眼,朝他们望过去,一字一句说:
“我要见你们副将。”
“见我们副将?”
守兵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眼神,结巴说:“我们副将、岂,岂是你相见就能见的!?”
“当然。”
然而西淮回道:“如果他还想从燕启人的活尸之阵中活过三天的话,他最好见一见我。”
负责星野之都守防的,是一个出身甚高的世家子弟。
——在燕启人一路长驱直入,打到王城脚下之前,星野之都的守城军一直是项人人求之不得的肥差。
军饷高昂也就罢了,还不需去受那边关黄沙的苦,脂粉艳曲的温柔乡里泡着,安稳又惬意。
一向是那些舍不得离家远的窝囊世家子们最青睐的选择。
由此,在倏然面对雪原白狼一样燕启军的时候,这名名为薛披瑞的副将简直慌乱得恨不得从城楼上跳下去。
昏招频出也就罢了,每次为此付出代价的,还是无数平凡将士的生命和鲜血。
“这个袋子里,是一张配方。”
平静立于守军首领之前,西淮颔首,示意身旁的小兵将托盘里的物什呈上。
薛披瑞将信将疑,面色入土地将托盘中袋子打开。抽出其中薄纸。
“第二个袋子里的,是一张布阵图。”
西淮接着说道:“将第一个锦囊中的毒配好之后,按照第二个锦囊中的指示使用。如果没有意外,能够拖延燕启大军半月以上。”
“半月?”
薛披瑞哆哆嗦嗦,放下锦囊,很气急败坏似的:“你将本将叫到这里来,却只告诉我一个能拖延燕启军半月的法子?你你你……你戏耍本将!”
“燕启军队是城内守军三倍以上,其中半数还是无痛觉也不畏惧受伤的活尸。”
西淮说道:“能够拖延半月以上,已经是少有之能。更何况……”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燕启人长久生存于雪原,不耐潮湿温热气候。现下已经入春,倘若能拖半月……介时盛泱转暖,他们因水土不服而疲乏的士兵会有很多……因此退军,或请使谈和都极有可能”
“你……你凭什么要本将相信你?”
守军仍是半信半疑,打量着西淮,迟疑问道:“你来历不明……本将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燕启人派来的细作?”
“将军,除了我,你还有别的法子可想么?”
西淮唇间露出一抹嘲讽至极的笑,问道:“倘若你不信任我,三天之内燕启的活尸就会把你的头颅摘下来,当做它们的加餐。你不信,大可以试试。”
守将:“……”
西淮并不多留,也不想再加以解释什么。如果不是林昆的托付,和那封信中的“天下何物”、“读书所求”打动了他,西淮根本不会插手于此事。
他对盛泱全无故国之情,更无动于衷一定要为皇室君主“肝脑涂地”。
除了琉璃箭,燕启活尸第二个最致命的问题就是距离。
这是西淮在燕启为质的时候知道的,顾雪都的铃铛虽灵异,但是一旦超过了一定的距离,那些活尸就会失去对顾雪都的服从。
他交给守将的那张配方,能够极大程度逼退燕启活的士兵,再辅以与公子舜华铃铛频率相近的钟鼓之声,活尸鬼兵们的灵活度将大幅度降低。盛泱也有了一线生机。
于此情境下,用毒加上钟鼓阵法,已经是最有可能起效的计策。
“你、你和镇国公府,是什么关系?”
稍时,怯怯的,薛披瑞再次开口,竟然是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西淮莫名的望着他,才见这人的视线正落在他腰间。
——那是两只黯淡、简朴的白玉令牌。
其中一枚是羽林军的,象征着御殿大都统亲临颁令,由方才李斯年所赠;另一枚,是镇国公府银氏的特有白玉璧。
御林军大都统虽权高位重,但镇国公府的白玉璧更是无比罕见,几乎除了他们银家的几位少将军,再无旁人拥有。
连见到都十分难得。
如此一来,当乍然看到西淮腰间的令牌时,守城副将脱口而出的,只有关于银止川的那枚。
“与你无关。”
西淮冷然地瞥过他一眼,将玉牌隐于衣摆之后,径自转身离去。
薛披瑞那副突然讨好恭敬起来的面孔落了个空,他想急忙忙站起来再追上去,但是西淮冷淡漠然的背影又再清楚不过地表达了拒绝。
良久,他不尴不尬地站在厅堂里,搓了搓脸。又看向西淮留下的那两张信笺,露出一副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为难表情。
解决完盛泱的问题之后,剩下的,就是银止川的迷梦草之毒了。
三日前西淮提出以花辞树最看重的女子——唐烧雪的讯息,换取迷梦草的解药。花辞树却并未一口答应下来。
他顾忌着和燕启的契约,担心银止川会在顾雪都攻破星野之都的时候从中作梗。
那么,要怎么才能让他放心呢?
看着面前逐渐清晰起来的隐秘客栈,西淮再次攥紧了手心。
“请进,西淮公子。”
训练有素的刺客们已经打开了客栈大门,恭敬地迎请着他。
在木门之后,是依然倾尽人城、但残缺破败的花辞树。
他端坐在那里,只不过,这一次他身后守护着的不是那名沉默的黑衣剑客。而是一粉一白两名少年。
他们看上去都清艳文秀,眉目端正,甚至像世家出身的名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