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182)
而林昆则点点头,很轻的“嗯”了声,甚至略微嫌弃道:“你把阿碧带过来做什么,我喜欢白白。”
他们俩说的是李斯年送给林昆的那些小瓷人。
有些是碧绿的,有些是雪白的,林昆就还都给他们取了名字。
“白白……”
李斯年顿了顿,笑道:“我给你收家里去了,而且白色也不耐脏,放这里搁脏了。”
林昆道:“好吧……”
“哟。”
正对话间,银止川和西淮走了进来,他挑眉看了看李斯年和林昆,嘻嘻哈哈道:“不好意思,没想到,打扰了啊。”
李斯年一顿,也转过头来看着他,似乎同样颇感意外,问道:“银少将军?你怎么来了。”
银止川极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来兔死狐悲呗。”
“——看看林大人的今日,好推想我的明日是怎么样。”
说着,他目光朝林昆隔壁瞧去,以一种仿佛欣赏的神色审度着,而后评价道:
“空间倒是很大——就是破了点,稻草也铺的够足——就是霉了点,监禁之余的放松活动也有,只不过你逃我追的游戏对象是耗子……至于同窗狱友嘛。”
银止川顿了顿,道:“从街头的三教九流,到堂堂御史台的林大人,也算覆盖面甚广了。”
“作为此生最后一个待过的地方来讲,虽然稍有寒碜,但也相当有纪念意义了——往后史官问起来,盛泱是怎么亡的,我淌在这里的血,就是最好的作证……!”
最后银止川如此总结道。
第118章 客青衫 71
(七十一)
在这小小囹圄里的,除了银止川,还有两位朝廷命官——林昆和李斯年。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四个人却脸上毫无色变之意,只微微地沉默了一下,而后林昆淡声道:
“不过入狱一趟,七公子不必如此悲观。”
银止川打量着林昆的神色,见他真的是一副自然而然、毫无怨怼的模样,不由衷心地摇了摇头,感叹道:
“这盛泱,真是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臣子啊。何德何能……”
林昆却淡声道:“并非愚忠,我有我的坚持而已。”
银止川觉得跟这人已经没法谈下去了,同样是文人,但是西淮和林昆的差别很大。
“林大人可有线索,关于您为什么会被下狱?”
安静中,却听西淮倏然开口,问道:“赈银一事,与您没有关系吧?”
“与我当然没有关系。”
林昆道:“我只是意外……”他顿了顿,“陛下也会同意批查我的奏疏而已。”
毕竟朝上能用的人已经不多了。
而林昆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朝堂上下众人有目共睹的。即便从他府上搜出赈银,应当也不至于立刻下狱的境地。
林昆遭到批捕,实则……更像一个信号。
沉宴……或许不再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信号。
“当日,为废钦天监,士子静坐,文官死谏。”
林昆淡声说:“莫必欢曾放言,所有参与过出游的士子都将永不启用,让他们这一生都不可能进御史台。我站出来说,不可进御史台,那么我林家愿接纳他们为幕僚。与我林家儿郎享受一样的优待,若才华出众,则入宫为东宫太傅。故而静坐士子涌如浪潮,无数文官上疏弹劾……”
他顿了顿,轻微露出一个笑:“想必,莫党早就已经恨透了我吧。”
“枕风……”
李斯年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我没事。”
林昆轻声道:“我早已知道。王朝变法,就是这样的。不成功,便是死。”
如同那车裂的商鞅,灭国的王莽,赐死的杨炎……
和楚渊一同参与到这废除钦天监推行中来,从与银止川在府中雨谈的那一天开始,林昆就早已预料到了最坏的结局。
只是,他曾经也想放手一搏,给这垂死的盛泱下一剂猛药,好使这日暮西山的国家起死回生。
而今看来,却依然无法改变其缓慢倒向衰退的结局。
他和他的国家……都是走在一条不归路上啊。
“枕风,你莫要多想。”
李斯年再次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拍了拍林昆的肩膀,“未做之事,不怕构陷。我与银七公子……都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是吧,银七公子?”
银止川抱臂,点了点头,林昆却冷冷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暼过了眼去。
“枕风,我来替你将床铺好罢。”
说着,李斯年又走到牢房的靠里侧,替林昆理起床铺来了。
说是床铺,其实也不过几块砖和一堆稻草而已。
李斯年细细将那些稻草理好,又说:“囚服和被褥我都替你弄得新的,洗好晒过了,很干净的。要是闻不惯周围牢房那边的味儿,我这儿还带了你最喜欢的苏合香……”
李斯年在禁宫当差,又是御殿大都统,官职远在底狱官差之上。
还算幸运地能托到关系,让他们好好照应林昆。
临走之前,他再一次注视着林昆,深吸了一口气,低哑地轻声道:
“照顾好自己。枕风。”
“很快……就会出来的。”
银止川看着他们在这边生死离别一样告别,拉着西淮,先行走了出去。
“我给你的房契还留着么?”
他再一次问西淮。
“嗯。”
西淮愣了一下,答道。
“留好。”
银止川说:“说不定……真的很快就要用上了。”
平日里银止川总是那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即便软禁在府上都能招妓来一块儿打麻将。
但是事实上,他远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浪荡愚笨。
“你……不害怕吗?”
犹豫了一下,西淮还是忍不住问道。
“害怕?”
银止川侧首。
“嗯。 ”
西淮目光放空,轻声道。“怕前路未卜,怕生死不定。”
“人生在这世上,就总有一死。”
银止川漫声说:“比起死,更叫人害怕的是活得没意思。比如——”
他笑着像西淮看过去,一双风流上挑的眼睛微微一挑,说道:
“比如,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你不爱我来得让我害怕。”
“……”
西淮说:“你还是好好走路吧。”
……
外头腥风血雨的时候,银止川却和西淮过了一段最逍遥自在的日子。
他们在府上,整日胡闹着玩,不是在瞻园,就是在溪边榕树下。像末日前最后一次狂欢那样肆无忌惮。
西淮用枯枝随意在地上画了副棋盘,又用石子作棋子,和银止川丢着玩。
“这一着,是你输了。”
西淮落下一子,一下拿走了银止川好几十颗棋。
——这哪里是“输了”,简直是惨败。
然而银止川浑不在乎地,轻飘飘瞟了一眼,说:
“是啊,我输了,轮到我受惩罚了罢?”
他把“惩罚”两个字说的跃跃欲试,好像这不是坏事,而是期待已久而已。
西淮思忖了一下,说道:
“好。那我惩罚你……吃十颗酸梅。”
“??”
“怎么能这样!”
银止川当即道:“对你的惩罚是亲我一下,对我的惩罚应该是亲你一下啊!怎么变成吃酸梅了?——这不公平!”
西淮瞥了他一眼:
“你想得倒美。”
银止川就是个臭棋篓子,即便是竭尽全力,估计也胜不了西淮几局,更不提还他下的相当不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