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32)
“发什么事了?”霍仲希轻声关心道。
戚在野捏着喝汤的勺子,心里头愈发憋闷,摇摇头说没事。
方才客厅里的话题延续到了餐桌上,有人分享了自己下乡支教的经历,末了还补了句,“自然是比不上周老师的,去到那么艰苦的地方奉献,我决计两天都呆不了。”
周少蕴不是很赞同,“这种事没有高低之分,有心就好,不要比较。”
旁人笑着赞同,顺便问起周少蕴在贫民窟支教的趣事。
连戚在野都知道,在贫民窟办校苦多甜少,哪有什么趣事可说,可周少蕴还真说了一件。
“算是一桩有惊无险的事。学校刚开那会,我们几个老师挨家挨户去拉生源,那里的孩子大多要为家里的生计奔波,所以怎么劝说也不来。后来好不容易招来十几个学生,我们几个老师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开学前一天,为了振奋老师们的士气,我特意去买了菜,有老师还去河里打了鱼。一伙人劲头十足地弄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结果这时候,有个孩子来了,他是瞒着家长偷偷来报名的。我们几个老师邀请他一起吃,结果他一眼看到桌上的鱼就说,这是响尾鱼,有毒的!”
戚在野听到这,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汤勺嗑到碗上发出轻微一声响,还不小心撒了一点汤到桌上。
霍仲希不动声色地将汤渍擦干净,又替他碗里舀满了汤。
餐桌上有人倒吸冷气,“这可太惊险了!”
周少蕴继续说道:“是啊,响尾鱼和普通的鲫鱼很像,贫民窟每年因误食响尾鱼死亡的不在少数。我们几个老师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商量着在开学第一天给孩子们上一堂食品安全课,专门教如何辨别有毒食物,以及区分响尾鱼和鲫鱼。”
有人应和,“确实有必要,就怕不懂事的孩子误食。
“是啊。”周少蕴微笑着看向身边的戚在羽,“我还记得,当时小羽是互动最积极的一个,性子可爱又灵动,我们很多老师都喜欢她。”
之后他们又聊了许多,但戚在野完全集中不了精力去听,往事如山倒来,砸得他神思恍惚、耳膜轰鸣。
恍惚间,他好像是勺子掉了。霍仲希低声询问着他什么,他转过头,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是什么反应也做不出。
他看见霍仲希要替去他捡勺子,于是也跟着弯下腰,毫无征兆的,一颗眼泪砸在了对方手背上,两颗、三颗……
“我去趟洗手间。”他慌张离席,跑到最近的洗手间关上门,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眼泪汹涌而出。
他无法再在餐桌上面对小妹,他羞愧不已。
那年他做了一碗汤,想用它结束一切。他哄着妈妈和小妹去喝,还残忍地让她们在餐桌边上留遗言。
小妹抱着她脏兮兮的毛绒小兔,眼神干净地看着他,坦然接受着最爱的哥哥即将给予她的命运。她说,哥哥是世界上最棒的哥哥,是大英雄。
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生命的最后关头,她只说了爱。
她当时在想什么?
许相清的话在耳边回响,“少年时期的变故,会对一个人的性格造成很大影响。”
原来对她造成最大影响的不是黑羊,而是自己。黑羊只要了她的腿,他却想要她的命。
他不知道霍仲希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除了回忆里的声音,他听不见任何人说的话,只知道自己陷在一个温暖的所在里。
渐渐的,他停止了哭泣,霍仲希环抱着他,手还罩在他脑后,一下一下地安抚。
回过神来的戚在野,推开了霍仲希,对方想给他擦眼泪,也被他伸手隔开了,“我有男朋友了。”
霍仲希随手抽了张纸巾给他,“我们现在是朋友,而我没有办法对着正在伤心的朋友不管不顾。”
“我说不过你。”戚在野左右手抹泪,顿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道:“不过还是谢谢了。”
霍仲希微笑,洗了块帕子给他擦脸,还擤了鼻涕。
戚在野抱着手臂靠在一边,现实与回忆拉扯,使得他各种反应都慢了半拍。
霍仲希清洗着手帕,从镜子里看他,“眼睛像抹了胭脂。走吧,我带你去花园吹吹风,还是说,只是散散步你也要避嫌。”
“你不要这样说话。”尽管戚在野心里沉重,但他不想让霍仲希看出来,总在他面前失态,这让他有些尴尬,故他岔开了话题。“抱歉,上一段恋爱没谈好,所以这次我有点——”
“不知所措?”
戚在野点点头。
“恋爱不用刻意去谈,平常心与他相处就好。”霍仲希灰蓝色的衬衫前襟上,被戚在野的眼泪打湿了一片,他毫不在意,把清洗干净的手帕又递给戚在野,“人之所以会寻找伴侣 ,大概就是为了让喜怒哀乐有个着落。如果他值得信任,你不妨适当与他倾诉自己的内心。”
戚在野若有所思,“我会考虑的。”
他们还是去了花园,霍仲希陪他在秋千架上坐了一会,两人对话寥寥。这让戚在野松了口气,他懒怠说话,也怕对方打破砂锅问到底。
花园里的暖风带着花香,驱散了戚在野眼周围的红晕,或许是有人陪伴的缘故,分散了他些许注意力,这让他不必时时陷入回忆中去,故心情也好了不少。
再晚些时候,餐厅的一众人散去,霍仲希借用主人家的厨房,给戚在野开了小灶,做了碗培根土豆浓汤。
“你不过去周老师那?”戚在野一勺一勺地将汤送入口中,暖汤顺着食管进入胃部,从内到外,慢慢融化他僵硬冰冷的身体。
“再陪陪你。”霍仲希转过身去清洗厨具,“我想起来一件趣事你要不要听。”
“但愿真是趣事。”戚在野说。
“我曾落魄过一段日子,被人收留后,打过一段时间的杂,也在厨房烧过大锅饭。”
“这并不有趣。”戚在野正是因为经历过,所以才会知道那样的日子并不好过,也绝不会是趣事。
“我很高兴你能共情我的这段经历,但没事的,已经过去了。”霍仲希拿了块干净的布,将碗碟上残留的水渍擦干,“那时我并不会做饭,也不会起锅热油,更不会掌握火候,一锅饭菜吃得食客们抱怨连连,就连往日和善的同事也纷纷露出为难的表情。那时的手忙脚乱,现在看来还挺有趣的,总体来说是一段很特别的经历。”
“你们对有趣的定义真奇怪。”
“因为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所以称之为有趣也无碍。”霍仲希擦干净手,回头见戚在野吃干净了东西,忍不住微笑起来,“吃饱了吗?”
汤盆被刮得干干净净,戚在野挺不好意思的,“嗯,吃饱了。”
下午没什么事,霍仲希陪戚在野去附近的路上走了走,他像是知道客厅里有戚在野不愿面对的人。
傍晚的时候,天边下起了毛毛细雨,戚在羽穿了件明黄色的外套站在花墙下,凌霄花开得正盛,花朵沉垫垫地挂在她头顶。
她静静地看向远方,那里迟迟不出现戚在野的身影。
“姐姐。”一小孩跑了过来,摇摇她的手说,“姐姐,原来你在这。”
戚在羽摇摇他的小胖手,“不进去玩?”
“妈妈让我来道歉。”小孩耷拉着眼眉,“刚才在客厅,我不该那么说你的腿,不丑的不丑的。”
“没关系,童言无忌。”
小孩不懂这是个什么成语,但看戚在羽的笑脸就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原谅了。
小孩心里骤然轻松,欢喜地和戚在羽说起了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最后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句,姐姐,你的腿为什么会受伤。
戚在羽捏着一片叶子的柄,无聊地转来转去,闻言一笑,“被人从山上扔下去,然后腿就没了。”
小孩还太小,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他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戚在羽。
“很难理解吗?”戚在羽笑道,“就是这样子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