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102)
兰越景哑言,本想挖苦嘲讽,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很多年前,与霍仲希回提拉岛奔丧时的情景。
昔日荣耀满身的公爵夫人抑郁而终,她临终前只有一个心愿——葬回故乡。
这并不难,因为公主已经主动提出要帮忙,但条件是,整个斯宾塞家族必须加入她的复兴一党。
“王室绝对不能成为这个国家的吉祥物,我们才是引领这个国家的前行者!”病房外,公主对着斯宾塞家族一众成员作慷慨激昂的演讲,成功煽动一帮年轻人为她肝脑涂地。而病房内,只有时钟滴答滴答在走,细数着公爵夫人生命的最后时光。
霍仲希握住母亲的手,无力地抵在额头,可哪怕他握得再紧,也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我十分厌恶,什么都把握不住的感觉。”母亲的生命、家族的命运……这一切都好像是指中细沙,握得越紧,流逝得越快
霍仲希好像在自言自语。兰越景作为他名义上的妻子,免不了要安慰几句,只是他惊讶地发现,那张床单上忽然洇开了一团湿润的圆晕。
这太尴尬了,兰越景犹豫着,最终还是选择转身离开。病房外的走廊上,公主仍继续着她极具煽动性的的演讲。
“谁也不能阻止斯宾塞的荣光重新在这片土地上燃起,就像谁也无法阻止,一个思念故乡的人想回家的心情。”
……
“把握不住,所以你就要把他关起来?”兰越景讽刺地说,“你们这些人的血液里,好像天生流淌着自私,从不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霍仲希淡笑回讽,“那玩弄他感情的你,又如何说?”
兰越景僵住,要论谁更对不起戚在野,他跟霍仲希不分上下。
“他遇上我们可真是倒霉。”兰越景苦笑,“不过我碰上你也挺倒霉的。报恩?表哥对你有恩,你为什么要报还给我?
老霍,我说真的,我们离婚吧,太没意思了。你保留着和我的婚姻关系,却继续和他在一起,你把他当什么了?你要真喜欢他,就不要这么糟践他。”
……
“他拿着我给的赡养费满世界旅游,结识了几位不错的朋友,过得应该不错。”霍仲希给戚在野的杯子里倒上果汁,“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没有人知道费闻勒与公主因何缘由决裂,他很突然地就被赶出了王宫,因此很大可能上,他仍效忠于公主,你切记留个心眼。”
戚在野饿了,扒了两口牛排,淡淡说:“我会的,谢谢。”
霍仲希喝了点酒,眼睛里很快浮上潋滟的水光,他用那双深邃的绿色眼睛,深深地看着戚在野。
他今日的倾诉欲望有些强烈。
“年轻时候,斯宾赛的荣耀于我而言,是束缚、是累赘,所以我跑去参了军。”
戚在野大口嚼着一块胡萝卜,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磨砺几年后,便被派往瑞比斯执行任务。”霍仲希今日穿着正式,抿了几口酒便有些热,他便微微松开领结,长舒一口气,神态慵懒迷醉,“那个时候,没人把刚成年的自卫队首领放在心上,哪怕他刚刚拿刀割了州长的头颅,并把它扔进垃圾桶。傲慢使我们狠狠栽了一个跟头,派出去的两架侦察机,只有我死里逃生。”
戚在野咽下食物道:“费闻勒那时已经和前财政大臣勾结上了,与他有联系的还有一些贵族,其中就包括公主,他是他们的傀儡,他们却也是他的保护伞。这也是老斯宾塞先生得知你坠机的消息,会在酒精作用下枪杀那位大臣的原因。没有他,自卫队的势力不可能增长得那么快。”
“嗯,我知道。当日你从京州银行取出的那本笔记,我已经仔细研究过了,谢谢,它对我们很有用。”
“我当你交给公主了。”
霍仲希玩味地笑:“没有必要。”
戚在野耸肩,继续进食。
“后来历经千险,终于逃离瑞比斯,出去之后才发现,原先让我感到窒息的斯宾塞已经不复存在。我知道,这是国王上任以后,送给内阁的一份大礼,他要告诉世人,新时代来了。而我们这些迂腐的旧时代家族,是时候该铲除了。”霍仲希又喝了一口酒,他斜靠着椅背,支着额,人已隐隐呈现醉态。
戚在野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没什么,找个人说说话而已,一个人孤军奋战久了,总会感觉累的。”霍仲希见戚在野喝完了面前的土豆浓汤,便把自己那份推给他,“在我送母亲去提拉岛的那天,她对我说,大厦将倾,人如蝼蚁,谁也不能力挽狂澜。她极力劝说我一起离开。
我看着她身后被落日染红的天际,忽然想到了你的头发,想到了你在高速路上贩卖食物的情景,那么渺小,却又那么坚韧。
很难说不是你的勇气振奋了我,我告诉母亲,蝼蚁不能力挽狂澜,但是大厦倒下,尘土和废墟同样无法掩埋蝼蚁。
我生平第一次如此慷慨激昂,我对她说,旧时代属于斯宾赛的荣光已经过去,我会建立新的荣光,能在新时代立足的、能让所有人敬仰的荣光。”
“撇去你对我做过的事,你其实是个让我很佩服的人。”戚在野真心实意地说。
霍仲希揉了揉眉心,笑叹气,“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做。”
因为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自己,戚在野便猜测道:“把我关起来?”
“这件事我已经做过了。”霍仲希微笑摇头,“约你去看电影,走一遍你们年轻人所有的追求流程。我知道,有段时间你对我是有好感的。”
戚在野轻笑一声,“所以,为什么没这么做呢?你会成功也说不定。”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单纯只是忙碌。没人会傻傻等你重建大厦,我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霍仲希从手边抽了支烟,问戚在野:“介意吗?”
“请便。”
他低头点烟,想起有一日从酒宴上下来,看着酒店外喷薄的落日,忽然惦念起那个红发青年以及他经营的农场,从那里看夕阳,一定别有一番滋味,于是吩咐司机掉头驶往农场。
然而那青年却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他染了黑发,并羞涩地告诉自己,他有了男朋友。
真是遗憾,霍仲希想。
回去的路上,他问司机,你觉得年轻人的激情能持续多久?
司机哈哈大笑,能有半年就顶天了。
霍仲希表示赞同。
所以再等等吧,不差这半年。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也印证了他对兰越景说的那句话,他永远把握不住戚在野,就像没人能驯服一团野火。
戚在野的手机响了两声,是戚在羽发来的短信。她说小戚宝回来后没见到爸爸大为失落,一直问爸爸是不是又出差了,导致晚饭都没怎么吃。
戚在野慌忙起身,拉开凳子告别,“谢谢你的款待,再见。”
霍仲希起身的时候因为酒醉身形微微有些摇晃,戚在野冲他摆手,“行了别送了,去醒醒酒吧。”
霍仲希冲他点头,“路上小心,还会再见的。”
戚在野刚停稳车,就见贺行简靠在自己屋前抽烟,见他脚步匆匆忙忙,便捻了烟头迎上去,“不急,孩子已经睡了。”说罢双手捧起他的脸,仔细检查脖颈上的红痕,“抱歉,打个水的功夫,就碰上小孩邀我抓鱼,陪她玩了会这才来晚了。”
“没事,我上去看看她,听说晚饭没怎么吃?”
“以为你出差了,人瞬间就焉了。”
戚在野颇为无奈,“她很粘我,也很怕我出差。”说着转身要走,贺行简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晚上要是睡不着,就下来找叔叔。”
戚在野抿着嘴唇没有回答,道了晚安便离开了。查理在客厅里坐着,见他平安归来,情绪也还算稳定,这才松了口气。
“她已经睡了。”查理说,“伯爵在楼上陪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