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169)
戚在野想起那笔遗产,“你真舍得啊,那么些东西,说送人就送人。”
贺行简在那玩火柴,盯着火焰看,“如果我想,大可以重头再来,但现在,我更想尝试不同的生活。”甩了甩手,火灭了。
他说起这段时间自己在外地的经历,尝试过酒吧的调酒师,宰过屠宰场的牛,还跟人学了一手捶牛肉丸的技艺,以及在路边听流浪汉拉琴,并彻夜喝酒畅谈。
“你好像做什么都如鱼得水。”戚在野说。
“简单,去享受它就行。”
戚在野看着他的眼睛逐渐变亮。
一周后,祝鹤来庄园找戚在野。这时两人都冷静了,平静地打过招呼后,面对面在卧室的窗边坐下。
屋外的雪化了个干净,阳光正明媚。
他们有一会没有说话,戚在野低头喝茶,下巴埋在拉高的衣领里。
“这种老房子没中央空调,也没电梯,多不方便,”祝鹤嫌弃说,“跟我回家吧。”
“懒得动,再说吧。”
两人的相处,沉默的时间总归比较多。
后来,戚在野问他方叙的身体好点没。
祝鹤回:“前几天在雪地里站了会,回去就发了烧,腺体也在这时发了炎,反反复复一直好不了。”他面色沉重,“他家里人打算带他去坦丁州治疗,但他心灰意冷,说治了也白治,就不肯去,我们还在劝。”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戚在野,斟酌着说:“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
结合他先前的话,戚在野大概已经猜到了。
“我想陪他去坦丁州治疗,可能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戚在野垂眸,“你自己决定。”
祝鹤还想解释,“是我标记了他,又哄着他去洗掉,怎么想都是我的责任。”
“你去吧。”戚在野没太多反应,“既然是朋友,那无可厚非,要给你信任不是吗?”
说完这个话题,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祝鹤受不了这么尴尬的氛围,“这么久不见,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戚在野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想了一想,“那晚,你和他在车里都说了些什么?”
“聊家庭、聊梦想,聊小时候的经历,然后意外发现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虽然父母双全,但都是丧偶式婚姻,小时候基本都是一个人。”祝鹤像打开了话匣子,语气也渐渐轻松,“又比如,热爱上赛车的契机。”
在极限的速度之中,在飙升的肾上腺素里,感受风、感受自由,感受与时间赛跑的魅力。
祝鹤说话时嘴角带笑,“噢对,每年开春,我们都有去康纳德州滑雪的习惯,还是同一家滑雪场的VIP,说不定我们老早就见过了,只是那时没印象。”
戚在野支着下巴,含笑道:“看来你爸爸真的很爱你。”
“莫名其妙提他干嘛?”
“他为你安排的相亲对象,各方面条件都与你是那么契合,可见他有多了解你。”
祝鹤撇嘴,“不是了解,是控制欲强,小时候天天被他管着,可一点都不自由。”
“爱如果完全自由,就不叫爱了。”
“那叫什么?”
“不爱了呗。”
祝鹤见他神色轻松,提到方叙时也十分平静,自觉两人关系已经缓和,于是再次提出要戚在野回家。
“过段时间吧,等开春。”
“你就这么喜欢跟拂莱.丹戈住在一起?”祝鹤不悦。
“平时也碰不着面,他工作很忙。偶尔碰到,也就聊几句,他挺有趣的,没什么三观、没什么底线……”相处起来没有道德压力,反倒让戚在野觉得轻松,不过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祝鹤就像个小孩子,讨厌谁,就要拉着全天下的人一起说他坏话,因此他很不满戚在野对拂莱.丹戈的态度,“不回就不回吧,随便你。”
祝鹤下午就走了,没有留下吃饭。戚在野站在窗前,目送他离开。
贺行简敲敲门板说:“这么望眼欲穿?”
戚在野收回目光,重新坐回椅子里,“贺叔,你有没有过无可奈何的时候吗?”
贺行简知道他此时的渴求并非倾听,而是述说。于是坐到了祝鹤原先的位置上,问:“你有过吗?”
戚在野仰头轻叹,看窗外肃杀的冬,“很久之前,我去到爸爸工作的地方等他下班。那是个地下拳场,现场人很多,我仗着人矮,钻过人群来到最前面,和其他观众一齐高喊,“胜利属于撕疤鼠!”
戚在野兀自述说着,因此没有发现贺行简错愕的神情。他看着戚在野的一头红发若有所思,慢慢的,眼里流露出震惊。
“可没过一会,我看到爸爸突然打了暂停的手势。他摘下手套下台来,走到我的面前,蹲下身子抱住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我耳边静静地呼吸,慢慢的,他呼吸就停止了,像睡着了一样。我手掌贴着他的背,无论是攥成拳还是紧紧搂住他,都无法阻止他的死亡。”
父亲走后,是戚在野真正长大的开始,而长大的第一天,他首先体验到的是无能为力。
那种感觉就像是流水穿过指缝,任凭如何抓握,也无法使它停留。命运是如此,爱情也是如此。
当他看着他的爱人,眼角眉梢为另一个人扬起,言语谈笑间围绕另一个人打转,语气变得欢快,脸庞渐渐鲜活明亮时,其中或许掩藏着一份,连祝鹤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意。
他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同样也阻止不了爱情的转移。爱情很怪,开始得莫名其妙,也很残忍,离开的时候,还要反手刺爱过的人一刀。
这也是他不想回家的原因,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份爱意正在消散,这于他无疑是慢性凌迟。当初决定勇敢地向祝鹤跨出一步,现如今他又怯懦地缩了回来。
“贺叔,如果是你的爱人变了心,你会怎么做?”
贺行简看向他的眼神温柔怜悯,“如果我爱他,我会把他绑起来,关在家里。如果我很爱很爱他,我会放他离开。”
舍不得,做不到,是戚在野的第一反应。
“贺叔。”
“嗯。”
“当你陷入人生的低谷,命运会奖励你一些甜头吗?”
当然,贺行简说,四季轮转、日升月落,生命会周而复始,人生也有起有落,自然不会全是低潮。
贺行简又说:“不过我不喜欢奖励这个词,因为它通常代表着自上而下,像一种施舍,或是怜悯,我想我们与命运是平等的。”
“那我可能还没遇到我的甜头。”
“遇不到,就自己去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只能看到窗外的这片草地,你还能指望它能开出一朵花吗?”
戚在野笑了一下,“也对,顺其自然吧。”
戚在野在庄园里一直住到月末,回家那天,祝鹤正好出发去坦丁州陪方叙治疗。
贺行简问他是不是故意错开的时间,戚在野却道:“他并没有告诉我是哪天出发的。”他们最近联系很少,即使有通话,也总是没说几句就挂了。
问题出在哪,两人都不清楚,又或是疲于去深究。
戚在野的头发越来越长,都垂到了肩膀上,贺行简给他编了根头绳扎起来,清清爽爽。
祝鹤中途有回过京州,陪戚在野去医院做了次产检,那天两人气氛本来不错,有说有笑,努力不冷场。
可却在等待叫号时,祝鹤玩着手机忽然抬头,目光下意识去追寻一个路人的背影。后来像是知道自己搞错了人,自嘲一笑,复又低头。
戚在野全看在眼里,并嗅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香水,是栀子与马鞭草的混合味道,他突然一阵反胃,是旁边的孕妇递了瓶水才压下干呕。
祝鹤忙问怎么了,戚在野甩开他的手,疲倦感袭遍全身。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因为你对栀子的过于敏感了,所以你一定对方叙念念不忘’。要他这么说吗?他说不出口,毕竟祝鹤只是很随意地抬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