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匣[刑侦](79)
男人穿着白衬衣,哼着歌,给房间做大扫除。落地窗边的电脑已经关闭,茶几上的军棋也不知收到了哪里。
他就像做完了一场游戏,结果不算完美,但也不糟糕。他知道警察要来找他了,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从小,会主动找他的人极少极少,而那个温柔叫他名字的人早就不在了。
他喜欢被叫名字,他叫陈鹤,小鹤。
房门被敲响时,陈鹤刚关掉自动剃须刀。他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的样子。三十多岁,熬夜后皮肤不是很好,但好在很白,收拾一下是很受欢迎的年轻长相。他凭着这副皮囊,时常出没在庙山公园,给“美帽皇后”和其他退休大姐们拍过几次照片。
敲门声更重,他放下剃须刀,从容地走到门边。猫眼里,是那个熟悉的警察,姓季,将他的计划从完美变得不完美。
不过没关系,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棋逢对手总好过一个人唱独角戏。一个人下军棋的游戏,他已经玩得太久。
打开门,陈鹤扶着门把的右手挪到身前,和左手一起朝来人递了递,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季沉蛟已经掌握他的信息,陈鹤,三十三岁,曾在苍水镇孤儿院生活,初中就读于苍水中学,中考考到主城的重点高中,毕业于省外名校,在一家IT公司就职。
由于技术出众,三年前他已从高级打工者升级为合伙人,去年十月,他买下目前居住的房子,从外地回到夏榕市生活。
此人向李艾洁、万越传递错误情报,致使他们杀死章旭明和刘玉纯,最后又自相残杀。季沉蛟原本以为即将面对的是个非常难缠的对手,然而陈鹤主动递上手,既不争辩也不反抗,示意警察给他戴上手铐。
“我知道你会找来。”陈鹤笑着叹息,“李艾兵没有完成最后一步,我就知道你会来。但你比我想象的更快。走吧,我会好好坦白。”
重案队的审讯室最常“接待”的就是穷凶极恶、死不认账的嫌疑人,陈鹤这样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主动交待的却十分罕见。
“这人不会有什么阴谋吧?”安巡也从法医中心跑来看监控,一百个不信,“据我的经验,自己不动手,诱惑他人犯罪的,基本都是想逃避惩罚,他会承认得这么干脆?”
席晚也颇感奇怪,但更奇怪的是陈鹤的动机。他无父无母,生来孤苦,高中和大学全靠助学金奖学金,终于出人头地,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他甚至还有一张不错的皮囊,安心经营的话,不愁没有一个安稳和睦的家庭。
“先看看他怎么说吧。”梁问弦道:“人都在我们手上了,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季沉蛟拿出沈栖提供的数据复原图,“是你告知李艾洁,章旭明和刘玉纯生活不幸,打算联合起来告发李艾兵?”
陈鹤点头,“是我。”
“唆使万越杀死刘玉纯的也是你?”
“对。”
“最后让李艾洁去熏草二村除掉万越的……”
“都是我。”
季沉蛟紧盯陈鹤的双眼,那眼里的情绪很平静,仿佛尘埃落定。
“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警官,你很会从动机入手。”陈鹤淡笑道:“你既然是从唐红婷查到了万越等人,难道猜不到我为什么要他们自相残杀吗?”
季沉蛟沉默几秒,“你在为唐红婷复仇?”
陈鹤:“没错。”
“为什么?”季沉蛟不解的并不是动机本身,而是为什么陈鹤有这样的动机,他比唐红婷年长两岁,并不认识,而且他只在苍水镇读过初中。唐红婷遇害时,他更是在外省读大学。
“为什么……”陈鹤笑了声,“因为这件事是苍水镇的一块伤疤,死了的人就这么死了吗?施害者为什么逍遥十二年还是没有得到报应?”
“法律惩罚不了这些人,但我可以让他们互相惩罚。”陈鹤又道:“这是他们应得的。”
季沉蛟说:“你是怎么查到他们四人和唐红婷的死有关?”
陈鹤摊开手,“你们警方查案讲究程序正义,证据完整,但我不用。我怀疑谁,就可以逼谁说出真相。况且还有某些垃圾,三十多岁了没混出个人样,就拿杀过人这种事自吹自擂。”
不可能是李艾兵和万越,季沉蛟问:“章旭明亲口对你说的?”
“对,亲口说的。在我刚开始查唐红婷的死因后不久。”
陈鹤成年后的人生顺风顺水,他在IT领域极有天赋,大二就被业内顶尖企业相中。毕业后打拼了几年,跳槽到小一点,但更有活力与前景的公司。但有了事业与地位之后,他像一小戳人一样,渐渐感到茫然,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他开始寻找意义,一次回苍水镇散心时,他得知一桩陈案多年未破,警方其实已经有了方向,却苦于证据缺失,而无法将凶手绳之以法。
镇里人都说,杀害唐红婷的是混混。这几年,在严格治理下,混混已经越来越少。陈鹤突然找到了他想要的意义——警方破不了的案子,他能不能破?
他利用本身的技术,非法获取户籍信息,逐个核对,初步锁定了四十多个有可能作案的人。这些人早就不再是混混,大部分都有了营生的活计。
留在苍水镇的,他暂时放着不管,率先查在唐红婷遇害后离开苍水镇的人。这一查,就自然查到了章旭明。
彼时,章旭明在夏榕市北城区卖房。陈鹤以看房者的身份接近他,却没有透露自己也来自苍水镇,动不动就抱怨钱难赚,压力大,一把年纪了买不起房。
这恰好就是章旭明的心理,章旭明一见是同类,逐渐有了倾述欲。陈鹤始终钓着章旭明,还请他喝酒。章旭明本就爱贪小便宜,也不愿失去生意,被陈鹤灌得酩酊大醉。
陈鹤见时机差不多了,说起苍水镇那桩悬案,明里暗里贬低警察,夸作案者本领高强。章旭明生活不如意,一听马上得意起来,醉醺醺地说:“那是老子和老子兄弟干的,嗝——”
陈鹤问及细节,章旭明炫耀似的和盘托出。杀死唐红婷的是他和万越,万越那小子现在发达了,早就忘了兄弟们。还有个给他们放哨的,是个闷葫芦,叫李什么,记不得了,有个姐姐,全校就他俩是姐弟。还有个老妞儿帮他们骗唐红婷,不是苍水镇人,主城来的,万越甜言蜜语一哄,就把家住哪里,老公是干嘛的都说了。
陈鹤记下他提到的人,直夸章旭明是自己偶像,又让上酒,最终让章旭明喝得人事不省。
章旭明醒来后,全然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陈鹤还是试探过他,确认他真的不记得才离开。
据说章旭明抱怨过遇到一个看房十几次却突然失踪的人,不过陈鹤没有用真名,章旭明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一年后,章旭明因为骚扰女客人,在北城区中介圈彻底烂了,来到南城区讨生活。
而在这期间,陈鹤接触到了另一位关键人物,刘玉纯。
照章旭明的说法,刘玉纯是帮凶。她也许是无意中帮了章、万二人,但她完全有机会为唐红婷叫救护车而没有叫。她也该被惩罚。
退休大姐们需要摄影师,而给她们拍照的大多是同龄老头子,拍出来的照片大多并不理想。所以陈鹤挂着相机出现时,红云模特队的大姐们都很高兴。
陈鹤给刘玉纯拍得最多,她在木音上早期为她赚来人气的照片正是陈鹤帮忙拍的。
拍摄空隙,陈鹤与刘玉纯聊天,他并不需要像灌醉章旭明那样灌醉刘玉纯,也不需要刘玉纯承认什么,他要的不是切实证据,而是刘玉纯在听到唐红婷名字时的反应。
这足以让他判断自己有没有找错人。
“玉纯姐,您尝尝这牛肉,我网购的,听说很好吃。”坐在树下,陈鹤往保温瓶的盖子里倒热水,递给刘玉纯,又拆开卤牛肉包装袋。
刘玉纯不疑有他,顺着道:“这是苍水镇的牛肉,苍水牛肉是我们这儿的特产。”
“噢,苍水镇,我听说过。”陈鹤道:“前些年不是发生了个案子吗?那女的死得真惨,现在还没抓到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