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匣[刑侦](136)
“被害人本就严重失血,在水中迅速失去意识溺死。升桂桥虽然临河就是商铺,但全都朝向街边,朝河的那边很多路灯都是坏的,加上夜里有活动,音乐声巨大,被害人就算勉强呼救过,也不可能被听到。”
席晚接着说,“从作案手法看,我估计是熟人间的激情作案。等确定了被害人的身份,后面的调查应该比较好展开。”
“那后背的尖锥伤怎么解释?”季沉蛟翻看解剖细节图,被害人后颈的伤明显比正面严重,“如果是熟人之间发生争执,情绪失控之下杀人,那更可能是直接刺向脖颈前部。但后颈和后背这两处伤都说明,凶手是从后面袭击被害人。”
席晚愣了下,“正面袭击的话,很容易被躲开?”
季沉蛟说:“但以你们刚才讨论的情况,凶手已经怒急攻心,还会顾及策略?”
“这……”席晚沉思,“凶手悄悄从后面靠近,刺向被害人后颈,被害人转过来,凶手继续攻击?其间还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尖锥?对了,尖锥……”
季沉蛟说:“正常聚会,谁会随身带着尖锥?”
“那难道是蓄意?”席晚皱起眉,“可如果是蓄意,为什么还会用碎掉的啤酒瓶作为攻击工具?”
一个被害人身上出现两种凶器并不少见,但具体到这桩案子,碎啤酒瓶指向没有准备的激情作案,而尖锥却指向蓄意谋杀,这已经构成矛盾点。
而矛盾点的解决,则需要更加仔细的调查。
会后,陈菁发来被害人的身份信息。他叫魏旭延,三十二岁,风华草莽文化传媒公司的项目经理。三天前,公司的员工报警称他失踪了,经过DNA比对,与被害人一致。
梁问弦和席晚立即各自带着一队人调查魏旭延的人际关系,并和南城分局合作,继续对升桂桥一带进行摸排走访。沈栖则从魏旭延的网络记录着手,准备大干一场。
季沉蛟来到升桂桥,那里原计划持续到八月底的活动全都偃旗息鼓了,河边拉着长长的警戒带。
护城河的河面比地面矮一米多,一个重伤且醉酒的人在被推下去之后,几乎不可能靠自己爬上来。
季沉蛟蹲下,设想当时的情形。用碎酒瓶和尖锥杀人,还将人推入河中,手法粗糙,加上还有酒精的因素,很容易判断为激情杀人。
但是粗糙中又藏着一些细节,比如凶手的第一次袭击是从被害人后方发起,比如他的足迹被清洁工人冲掉了。
手机震响,随着排查进行,一条条线索浮出水面。
被害人魏旭延所在的风华草莽文化传媒公司就在升桂桥对面的街区,他平时谈生意就爱来升桂桥的咖啡馆。
这公司的员工仅二十人,旗下有个网文平台,主要做古风言情小说。
这样的网文平台在全国有很多,质量良莠不齐,风华草莽显然就属于经营得非常差的——编辑入职几个月就离职,平台上全是盗版,搜一下关键词,提到它的几乎都说它拖欠稿费。
魏旭延虽然挂名项目经理,但在工商注册信息上是公司股东和高管。
主编战战兢兢地说:“魏哥其实就是老板,公司收稿买版权的事都是他在管,其他人都是打工的。”
梁问弦说:“我看你们公司靠做网络小说维持不下去吧?平台几乎没有访问量。”
“是,是。”主编低着头,“其实那些文章要么是灌水,要么是我们的编辑从其他地方盗来的,主要是为了充数。”
“充数?”
“是的充数。魏哥说,我们不用培养作者,只需要想办法拿到他们的版权就可以。版权多多益善,卖出一本就发财。”
主编小心翼翼地讲着公司的运营手段,说白了魏旭延就是个致力于空手套白狼的版权骗子。先四处盗文发在平台,让平台看上去欣欣向荣,再靠三寸不烂之舌忽悠没有经验的作者与他签全版权合作,不花一分钱就搜刮来一堆版权。卖不出去是常态,但只要卖出一本,就等于净赚。
梁问弦一听就知道魏旭延必定得罪过很多人,“你们公司最近发生过哪些纠纷?”
主编越说越破罐子破摔,“纠纷多了,最多的就是被盗的作者找我们赔钱道歉,还有魏哥忽悠了一堆作者,但版权其实一个没卖出去,魏哥就想了个办法,从这些作者身上赚钱。”
梁问弦问:“怎么赚钱?”
“就是告他们违约。”主编说:“其实作者也就傻一回,发现他是个版权骗子,就不会继续被他骗了,就会换个公司签约,他就拿着我们合同里新书优先一项去告作者。这白纸黑字规定了的,作者签约时没那么多法律意识,可能根本注意不到这个坑。一告一个准,他上个月还炫耀给公司创收。”
梁问弦不太了解这个行当,听罢觉得十分缺德。
“这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啊,这几个月都有作者和我们闹,我算是坚持不下去了,打算混到拿年终奖就走人。”主编挠挠头,“没想到老魏出事了。”
梁问弦在风华草莽拿到部分与魏旭延有严重纠纷作者的资料,能查到的监控中,最近一个月有个叫钟诚的作者三次来堵魏旭延,但魏旭延都躲着不见。
席晚那边查到魏旭延与妻子早就分居,妻子带着五岁儿子生活,魏旭延起初还会承担儿子的抚养费,从今年开始便以公司经营困难为由能拖则拖。妻子对他厌恶至极,加上有足够的财力抚养儿子,便懒得与他联系,已有八个月未与魏旭延见面。
“他搞公司的钱起初还是我出的,这人自私狡猾,贪得无厌,对家人都处处算计,更何况外人。我对他没什么好说的,他死了也活该,你们不看看他开那公司害了多少年轻人。”
沈栖调到魏旭延近期的通讯和上网记录,钟诚是给魏旭延打最多电话发最多信息的人,但只有六月二十一号,也就是魏旭延被害的前一天,魏旭延接了他的电话。
“哥,你看钟诚发的这些信息,他的精神有点不正常了。”沈栖将平板递给季沉蛟。
钟诚几乎每天发消息轰炸魏旭延,质问他为什么要骗自己,为什么要糟蹋自己的心血。每一条都长得能顶满整个屏幕,每次一发就是十几条,不少充斥着“死”这样的字眼。
[给个答复,不然我明天就去你公司自杀。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你别以为我做不出来!]
就是在这条信息之后,魏旭延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此后,钟诚给魏旭延拨去电话,通话时间七分三十五秒。
沈栖说:“哥,二十二号下午,升桂桥的监控拍到钟诚了,他们如果约在那里见面,那钟诚有很大的嫌疑!”
钟诚三十五岁,比魏旭延还大两岁,和母亲住在南城区还未拆除的老居民楼里,离升桂桥不过两站路。季沉蛟敲开门时,钟母满脸疑问:“你们找谁?”
房子是两室一厅,客厅和许多上了年纪的人的住处相似,堆着打折买来的必需品。此时已是夜里,电视开着,但基本算是静音。
联想到钟诚的作者身份,季沉蛟立即明白,这是这个家里的常态——钟诚关在卧室看书写作,钟母就算看电视,也不敢开音量。
季沉蛟出示证件,钟母慌张道:“警察……警察怎么会来,我们家没有犯事啊!”
“吵什么!”卧室门突然打开,钟诚蓬头垢面从里面冲出来,浑身烟酒臭。当他发现来的是警察时,藏在额发后的眼睛突然露出恐惧神色,哆嗦着后退,“我是自卫!是他先伤害我!”
季沉蛟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魏旭延那个孙子报警了?”钟诚眼神躲闪,转身捞起睡衣。
他非常瘦,睡衣下的皮肤一片淤青,脊骨嶙峋。
钟母连忙抱住他,“你这是干什么呀!”
“是魏旭延先推我,我摔倒后才朝他扔瓶子!”钟诚大喊:“受伤也是我先受!”
这进展稍微出乎季沉蛟意料,“你不知道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