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匣[刑侦](19)
老板才懒得琢磨,“关于这个刘意祥,我还有故事,你听不听?”
凌猎好奇道:“要。”
“这事也是我开这店后才知道的,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是刘意祥点的火,他恨他舅舅一家,反正家家户户都这么说。”老板往龟苓膏李倒椰奶,还用薄荷叶装点起来,“可有一回,一群客人来我这吃东西,我这离出事的地方近嘛,他们聊着聊着就说到王家,内容吧,就跟我刚和你说的差不多。结果你猜怎么着?”
凌猎很配合,“怎么着?”
老板:“一个哥们儿拍着桌子就站起来,说王家该死,刘意祥根本不坏,是被那天杀的舅舅舅妈逼疯的!”
龟苓膏端上桌,凌猎边吃边听,时不时嗯嗯两声,给老板精彩的讲解喝彩。
这是王家悲剧的另一个版本——
王顺年轻时没什么本事,在镇里的饲料厂混口饭吃而已,做服装生意的姐姐姐夫时常接济他们,还打算让他和老婆罗群也到城里来做生意。
姐姐姐夫出事之前,已经在路长县买下一块地,准备建个铺子,把县里的生意交给他们打理。
这块地正是后来的绿光巷21号。
姐姐姐夫去世,留下在当时来说十分可观的遗产,和一个上中学的儿子。王顺以照顾刘意祥的名义,成为遗产的实际继承者。
正是靠着这笔钱,王顺才从没本事的饲料工人,摇身一变,在县里建起自己的房子,还当起建筑商。
王家对外说将刘意祥当做亲儿子对待,实际上却常年冷暴力刘意祥。刘意祥成绩不错,是要考大学的,他们害怕刘意祥念了大学,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于是把他手打断,谎称他不学无术,和混混打架,借此将他关在家中,以致他错失高考的机会。
此后许多年,刘意祥抗争过,但王顺的生意就像名字一样顺风顺水,在县里影响越来越大,外人都相信王顺是个好舅舅,更是相信棍棒下出好人那一套,觉得就算王顺揍了刘意祥,那也是刘意祥太混账,王顺恨铁不成钢。
久而久之,刘意祥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变得越来越消沉、神经质。他明明已经长大,却又像是没有,他的头顶永远笼罩着舅舅一家的阴影。他们从他父母的死亡中吸取养分,长成一棵邪恶的树,他身为知情者,被树的蔓藤缠绕,永远不得逃脱。
唯一的出路,就是毁掉整棵树。
于是,他在又一次激烈的家庭冲突后,杀死了舅舅一家,自己也死在火焰中。
也许最后一刻,他想象自己成了涅槃的凤凰。
老板对自己的文采相当满意,朝凌猎眨眨眼,等待表扬。
凌猎消灭龟苓膏,却道:“但这个故事的结局和上一个一样,都是刘意祥杀死王顺一家。”
老板:“嗐!人设不同啊!”
凌猎捧场地鼓鼓掌,“还是没能解释他为什么要往堵死的窗户逃生呢。”
老板:“……”
“对了。”凌猎问:“那个拍桌而起的是谁?”
“这你问对人了,我开店赚不赚钱都是小事,我就爱听人聊天!那人是个医生,斜对面的诊所就是他开的,他跟那个刘意祥以前是好兄弟,我觉得他的话还是有点可信度的。”老板想隔着玻璃门给凌猎指指方向,门外却突然出现一道身影,老板愣了下,来人气场极强,他一句“欢迎光临”居然卡了壳。
凌猎扭头看去,与季沉蛟的视线对个正好。
季沉蛟看着那一桌的空碗,眼皮轻跳。凌猎倒是很不见外,笑道:“老板,多少钱?付钱的人来了。”
第15章 双师(15)
“您这个病要尽早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看,最好做个核磁共振,不要耽误了。”龚翔将两位彼此搀扶的老人家送到诊所门口。转身,他看了看诊所顶上几年没有换过的“龚医生医馆”,叹了口气。
诊所是他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龚家世代行医,但在他之前,都是中医。他大学毕业后在铜河市一所医院工作,父亲前些年病故,最大的心愿就是他能回来接手诊所。
他起初不愿意,一来小县城有能力也无处施展,二来对这个出生成长的地方,他没有任何好感。
但毕竟是父亲的遗愿,他思虑再三,还是回来了。
患者都在输液,诊所里暂时没有需要他的地方,他从白大褂里摸出一盒烟,正要点燃,见迎面走来两个陌生人。
他的第一感觉是,他们不是当地人。
季沉蛟出示证件,龚翔握着烟盒的手一顿。
季沉蛟自我介绍之后问:“你是刘意祥的同学吧?十五年前那场火灾,我想跟你聊聊。”
刘意祥这三个字像是一根生锈的针,忽然扎在龚翔的神经里,激起尖锐的疼痛。
他蓦然想起,自己当初厌恶家乡到不肯回来的地步,正是因为刘意祥,因为这块土地加诸在他好兄弟身上的痛苦和绝望。
“进来说吧。”龚翔将季沉蛟和凌猎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我听说你曾经极力向别人解释,刘意祥杀人是因为受到王顺一家的虐待?”季沉蛟那一桌子甜点的钱没有白付,凌猎把打听到的事都跟他说了。
龚翔苦笑,“是啊,解释过,但有什么用呢?错已经犯了,人也死了,意祥他就是傻,为什么非得赔上自己?”
龚翔将王顺一家吸血、霸占刘意祥父母遗产的事说了一遍,大致和甜点老板转述的差不多,但透露了更多关于刘意祥和他一起念书时的事。
两人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很聊得来。刘家经商,龚家行医,在小县城里都算经济宽裕的家庭。龚翔从小就有很明确的目标,要像爷爷和爸爸一样当医生,却不想当中医,要当外科医生。
刘意祥原本对将来没有明确的蓝图,好兄弟可以继承家业,他呢?他当然也可以,但他不想做生意,更想看书、做研究。
龚翔说:“那好办,你和我一起当医生吧!我们都考医科,去同一所大学,今后彼此照应,当一辈子好兄弟!”
就这样,刘意祥也有了梦想。
但刘意祥的生活在父母去世那年突然画上休止符。龚翔先是得知他的舅舅一家从镇里赶来,帮忙办了后事,还把刘意祥接到家中一起生活,本来松了口气,以为刘意祥这是不幸中的大幸,起码还有家人照料。
然而刘意祥请假不来上课,也不再和朋友们接触。龚翔每次去找他,王顺、罗群都说他心情不好,将自己关在屋里。
龚翔只得去找老师,老师说来请假的是王顺,假条上写刘意祥精神不佳,不愿意接触人。
当时那个情况,所有人都认为刘意祥将自己封闭起来很正常。龚翔潜意识觉得哪里不对,但他一个小孩,很难往更深处去想。
到了高三,刘意祥也没有回到学校。龚翔想起两人的约定,忍不住偷偷来到王家。再次见面,刘意祥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平日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变得沉默寡言,本就白净的脸更是惨白如纸,反应也慢了许多。龚翔一再逼问,他才说,舅舅一家占了遗产,他一分钱都拿不到,他们还不让他念书,对他很不好。
龚翔出离愤怒,赶紧找学校解决,老师们去过几次王家,王顺戏做得很足,咬定刘意祥悲伤过度,时常胡言乱语,无法上学,将校方糊弄了过去。
高三毕业,龚翔考上医科大学,而刘意祥缺席高考。那之后,王家倒是不怎么管刘意祥了。但在长期的精神折磨、冷暴力之后,刘意祥已经失去动力、憧憬,整日和混混们搅合在一起。
而且因为长得“女气”,混混们也很不待见刘意祥,时常骂他是“小白脸”。
季沉蛟问:“刘意祥的右手被打骨折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龚翔说:“我亲眼看到的!就在高考之前!他在医院,王顺说是他下楼时精神恍惚摔的,但他抱着我哭,悄悄告诉我,是被王顺用棍子打折的!他不会撒谎,起码那时不会!王顺一家都是畜生!”
季沉蛟沉默良久。刘意祥右手骨折,而黄勋同的尸检报告也提到右手的骨折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