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匣[刑侦](226)
台禄说翁苛求不想休假,是自己逼翁苛求休假,但这很可能只是他的想当然,翁苛求早就计划休这个长假——不是为了放松、玩,而是去追踪一个原本不用自己追踪的嫌疑人。
“那线索就很清晰了,翁苛求没有参与当年的民工案,却认为案子没有了结,还有其他凶手存在,经过多年调查,吕东越是他锁定的人。”凌猎说。
季沉蛟:“问题最大的是黄名工程学院那起被忽视的案子。但是那起案子只有人受伤,没有人遇害,而翁苛求是把吕东越当凶手来调查。”
凌猎眯了眯眼,“如果,那起案子其实有人死了呢?”
季沉蛟拧眉,“翁苛求觉得这件事是警方的问题?”
如果黄名警方掩饰了什么,那现在让台禄插手,恐怕只会让证据进一步消失。
但凌猎回忆几次和对方通话,“虽然我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听他说话,是真的担心翁苛求。那案子肯定有猫腻,台禄本人不一定知情。他现在救队员心切,不是正好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季沉蛟认同,两人再次给台禄打去电话,这次开的是视频,台禄是个白发苍苍的叔叔辈,脸上有着老警察的固执和坚毅,大概很快就要退休了,而为了失踪的队员,还顶着大太阳,亲自来到黄名工程学院附近的派出所。
季沉蛟说话比凌猎简练,这次是他与台禄沟通,解释自己与凌猎的猜测。台禄年轻时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很快明白季沉蛟的意思,说最迟晚上就给他们一个答复。
“想听听我的推理吗?”凌猎朝季沉蛟抛了个眼神。
季沉蛟一瞬间想到两人接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吻,咳了声,顾左右而言他,“侦查不是推理游戏。”
“现在没有公布正确答案,我头脑风暴一下,你要报警抓我?我连夜把派出所给你搬来?”
“……”
“我觉得有问题的不是派出所。”凌猎向来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性子,“那时既然民工和市民的矛盾闹得很大,市局分局肯定给下面的派出所打过多次招呼,出了事一定要严查。那种背景下,派出所怎么敢跟上级对着干?”
季沉蛟:“所以有问题的是学校?”
凌猎点头,“吕东越成天到工地上献殷勤,他肯定有什么目的,但这个过程中,他和某个人发生矛盾,又或者只是单方面看某个人不顺眼,他伤害了这个人,然后逃走。没人知道作案的是谁,但猜到是校内的人,学生?老师?不管是谁,都会给校方造成声誉上的影响。”
“结合当时黄名市的大背景,工人群体愤怒,找不到作案的人,就找学校要说法,还报警。这就是派出所早期介入的原因。但后来校方却说是工人内部闹矛盾打架,已经赔偿医药费,妥善解决。所以派出所没有继续调查。内部打斗是派出所记录在案的,说明这确实是校方、工人的说法。可照我们的思路,这不可能是内部打斗,吕东越必然在其中起了作用。”
“所以,是校方安抚了工人——钱、稳定的工作、解决老婆的工作,等等。让这样一群为生计奔波的人闭嘴,他们有的是办法。”
季沉蛟思索几秒,“当时确实只是有人受伤,没有闹出人命,但一段时间之后,这人死了?”
凌猎手欠地在季沉蛟脸上揩了一把,“我们离真相不远了。”
此时是假期,但市局刑侦支队长亲自来到黄名工程学院,校方不得不派出好几位领导。台禄大手一挥,不听虚的,如果不说实话,市局立即就去找当年那批工人。
副校长和警方有些交情,事情已经过去几年,风平浪静的,他便索性承认,打人事件不是什么内部打斗,作案的是学校内部的人。
受伤的工人叫杨孝,是工人里最年轻的,有天工人们突然找到校方,说有学生把杨孝头砸了,人昏迷不醒。学校立即派人又是去医院,又是去现场,好一通安抚。杨孝的所有医药费都是校方出的。
但东门那一片改造区没有任何监控,杨孝半夜被砸头,没人看到是谁干的。工人代表咬定一定是学生,学校自己查来查去,也觉得大概率是学生,但学生那么多,根本找不出来。眼看事情就要闹大,校方决定吃了这个亏,用钱买安宁,所有工人都得到一笔安抚金,那杨孝是农村来的,没个亲戚在身边,校方请人二十四小时照顾他。
半个月后,杨孝伤愈出院,这事就算彻底解决了。校方不清楚杨孝之后的情况,更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黄名市。
台禄又问副校长其余那些工人的下落,副校长让秘书找来好几人的联系方式,他们都在黄名市安定下来了,有的还拖家带口的学校附近做起小生意。
台禄分出一些人手去见这些工人,竟是得知,杨孝已经去世了。
——如果,那起案子其实有人死了呢?
当时还活着,被救下来,好好在医院躺了一个月,伤愈出院。这是活着。
但后来人死了,假设里的条件以一种时间错位的形式达成。
可不管时间是否错位,唯一的事实是,人确实死了。
季沉蛟问:“死因是什么?”
台禄看着刚拿到的死亡报告,声音有些颤抖,“脑溢血。”
让他心头发紧的不只是因为这个常见的死因,而是他记得,当年那一系列伤害民工的案子里,至少有两起,被害人都是头部受到重创,和杨孝被袭击的情况非常相似。
“我们,好像漏掉了一个嫌疑人。”
第113章 白事(27)
尹溪赤脚走在滚烫的沙滩上, 海风将她的裙摆吹起来,像一朵绽开的雪花。她向沸腾的海水走去, 浪花纷飞, 起初打湿她的脚踝,而后将裙摆也打湿。她眼中空茫地看着海的尽头,那里只有飘浮的云。她眯起双眼, 仿佛看到了那个离开很久的人。
他对她说过,等今后有钱了, 要带她去海边。她问可不可以在海边办婚礼, 他说那自己要更加努力地赚钱了。
时过境迁, 物是人非, 她真的在海边办了一场婚礼, 挽着的却是仇人的手。
她叹了口气,又往海水中走了一步, 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海里可没有你想见的人。”
她转过身去, 只见那个叫凌猎的警察踩着人字拖, 棉麻裤的裤脚挽至小腿, 双手插在裤袋里,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那视线像是在看一个寻短见的人。但是奇怪,一般人发现有人要跳海, 不是会立即冲上来营救吗?
“我……”尹溪别开脸,“我没有想寻短见。”
凌猎耸了下肩,“我想也是, 你还没回到家乡告诉某个人, 吕东越已经死了。”
尹溪瞳孔轻轻一缩, 脸上却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 她拢了下被海风吹得有些乱的额发,露出释然的神情,仿佛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有些费力地逆着倒退的海水,一步一步朝岸边走来,停在离凌猎五步远的地方,“你都知道了。”
凌猎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我不知道。”
她愣了下,苦笑。
凌猎:“所以我才跟你说,如果想倾述,随时来找我。”
海水起起落落,送来宛如时间注脚般的声响。沉浸在这种声响里,人似乎能轻易触摸到时间的形状,它在匆匆流逝,宏大壮阔,不为任何人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而停留。
“我是想去找你。”尹溪眼神很平静,“我承认,我确实是为了接近吕东越而来。”
凌猎侧过身,指了指不远处的凉棚,“女士还是不要晒太多太阳。”
两人来到凉棚下,许是凌猎刚才温柔的态度让她想到了再也不会回到她生命里的人,鼻尖一酸,眼睛也泛起红。
凌猎:“那个人叫杨孝?”
尹溪呼吸一提,复又吐出气,声音轻微发颤,“是,他是我的恋人,我们本来就要结婚了。”
尹溪在姑姑家就是个透明人,住在客厅隔出来的小房间里,勉强能够温饱,至于亲情,那是父母过世后她就再也不曾享受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