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匣[刑侦](473)
“符队跟我说, ‘浮光’还在调查中。”金红的树叶挂在枝头, 秋日的下午, 阳光和煦,住院部宁静祥和,宁协琛的面容虽然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 但眼神还像过去一样锋利,“我被困在‘浮光’多年,你们想不想跟我聊点什么?”
凌猎用狗尾巴草编了一个小人儿, 在宁协琛面前晃晃。
宁协琛笑了笑,伸手要拿。凌猎却背过手, “这是谁, 猜対了才给。”
季沉蛟笑道:“你逗小孩儿?”
宁协琛不介意,还真跟凌猎猜起来, “这是我们小季队长吧?”
凌猎连忙把小人儿放他手上,“您真懂!”
季沉蛟看着那狗尾巴草,想起去年还把凌猎当嫌疑人那会儿,凌猎也编了个他。这一年多发生了这么多事, 凌猎把他平静的生活搅得鸡飞狗跳,精彩纷呈。
“那个孩子……”宁协琛叹了口气, “言熙,他怎么样了?”
季沉蛟和凌猎互相看了一眼,正色起来。季沉蛟说:“他会和柏岭雪、其他被捕的‘浮光’成员一起接受审判。”
“他……”宁协琛有些矛盾,有些犹豫,最后无奈地摇头,“可惜,他也犯错了。”
凌猎简单说了下言熙的自白,宁协琛点点头,“他没有撒谎。”
宁协琛看向晴朗的天空,想起那位牵动很多人命运的警察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光景。
各个地方都有不少无法侦破的陈案,尹寒山来夏榕市查毕江案,却没有走警方的正规渠道,而是以私人的名义联系宁协琛,希望从宁协琛这个当重案队队长的人身上获得线索。
但尹寒山対已经掌握的线索却遮遮掩掩。
宁协琛经验丰富,明白这种情况大多因为対手过于强大,尹寒山不敢随便透露调查情况。宁协琛没逼问,尹寒山需要什么,他就尽量给尹寒山找到什么。
尹寒山比他年轻很多,却似乎比他更加通透。有一次,他们在交流过线索后,聊起了私事。尹寒山说自己曾经在边境遇到过一个少年,还一同生活了几日。少年是犯罪集团的成员,但本身并未作恶,只是出生在那样的地方,短短的人生被犯罪推着往前。
尹寒山说,自己利用了那个少年埋藏在心中的善意和纯真,一时兴起,让少年做自己的线人。少年很挣扎,因为当时少年出现在边境,是为了越境来到我国,从此躲躲藏藏,过颠沛流离,但不必犯罪的生活。
他却给少年画了一张堂堂正正生活的大饼。少年犹豫了,很可能已经回到犯罪集团,按照他的思路步步高升。
宁协琛说:“你没做错。”
尹寒山却笑着摇摇头,“但他不擅长做那样的事,我把他推进了一个他应付不了的火坑。如果重新选择的话,我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翻过那些崇山峻岭吧。”
抽完一支烟,宁协琛说:“你不会。”
“嗯?”
“虽然认识你不长,但我知道你不是在那种时候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
尹寒山似乎対这个评价有些惊讶,笑了笑,“是吗。”
此后,宁协琛时不时和尹寒山碰个面。再之后,尹寒山不告而别。
宁协琛起初以为尹寒山是完成了在夏榕市的秘密调查,但半年之后觉得不対劲,尹寒山好像失踪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
宁协琛整合手上的线索,开始在工作之余调查尹寒山的失踪。但尹寒山这个人身上迷雾重重,宁协琛又十分忙碌,一直未能查出尹寒山的去向。
两年后,重案队正在调查一桩棘手的命案,言熙被牵扯进这桩命案中,给宁协琛提供了破局的关键思路。
宁协琛対这个背景有些神秘的年轻人很感兴趣。
他隐约察觉到言熙是故意接近他,主动当他的线人一定有某个目的。但是他暂时看不透,索性放任言熙接近,以便观察言熙。
在查案这件事上,言熙很有才华,视角独特,帮警方连破命案。当时重案队来了个很有前途的新人——季沉蛟,宁协琛有心培养季沉蛟的另类分析能力,于是让言熙教季沉蛟。
相处得越久,宁协琛就越是感到言熙强烈的目的感。但是言熙很警惕,他试探不出来什么,于是假装対言熙无限度信任。这样的举动甚至招来了市局很多人不满。
他骗过了自己的队员,言熙也终于放下些许防备。他发现言熙似乎是因为尹寒山才会来到夏榕市,却无法分辨言熙是敌是友。
双方各怀心事,彼此试探,他没想到的是,来到夏榕市的不止言熙,还有另一个人——柏岭雪。
那天,言熙约他在北城区边缘见面,他们正在调查一起发生在北城区的陈案。见面的地方是个废弃的桥洞,言熙眼中闪着光,问他是不是猜到自己的目的了?
他斟酌片刻,说出了尹寒山的名字。那一刻,他看见言熙因为激动而生动起来的神情,但是下一瞬,子弹沉闷地打入他的身体。
在言熙定格于惊讶的神情里,柏岭雪从桥洞的阴影中走出来,语气带着斥责:“我说过,不可相信外人。他会害死你,让你坐牢。”
宁协琛失去意识,感到自己在黑暗中爬行了很久,看不到光明,那里应该是条死路,可是死亡却迟迟没有降临。
“柏岭雪没有杀死我,我猜,是因为言熙不同意。我在被枪击之后半年醒过来,能够感知外界的一切,却不能活动。”宁协琛轻轻转着狗尾巴草小人儿,“我被柏岭雪关押在一些地方,经常需要转移,他対我使用‘浮光’试验中的药,不让我死,也不让我真正地活。”
“那之后我没有再见过言熙,听他们的意思,言熙已经回到E国了,‘浮光’要向杀死尹寒山的凶手报仇,但不止,柏岭雪还有更邪恶的目的。”
宁协琛皱起眉,这段回忆让他十分痛苦。
“柏岭雪应该是精神分裂,他时常在我面前扮演言熙,叫我宁队。每次听到他假扮言熙的声音,我都会感到一种很深的恐惧。”
季沉蛟抱抱宁协琛的肩膀,以示安慰。
“去年,柏岭雪将我转移到喻氏别墅的地下室,来见我的次数更加频繁,每一次都假扮成言熙。当时我其实已经能够下床活动了,但在他面前,我只能装成只有脑子能动。他対我说了一些‘浮光’的计划,我在遇到袭击后第一次庆幸我在‘浮光’内部。也许……”
宁协琛伸出略微颤抖的双手,笑道:“也许我能帮我的队员,为曾经披在我肩上的警服做些什么。”
凌猎说:“宁队,谢谢。”
在捌孙村那栋被“浮光”控制的小诊所,是宁协琛突然拿起枪,结果了“呐声”的性命。
宁协琛弯起唇角,继续看着天空,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将宁协琛送回病房,离开之前,凌猎问:“师父,你想见见言熙吗?”
宁协琛沉默片刻,然后给出了和言熙一样的答案,“算了。”
凌猎见言熙的次数不少,但每一次都是审讯者和被审讯者的身份。初冬的一天,言熙忽然申请以私人身份见见凌猎,经过层层审批,申请通过了。
言熙精神不错,等待审判的日子対他来说似乎并不算难熬。
凌猎坐在他対面,叫了声:“阿雪。”
言熙笑了,“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教我杀生,我说沾上血的雪代表着邪恶,我不愿意成为罪恶的刀。”
凌猎点头。
“但现在我已经是罪恶的刀了。”言熙说:“阿豆,你和我相反,你走到了正义的一边。”
凌猎本想说如果不是尹寒山的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现在一切假设都失去意义。
言熙说:“你掉下去之后,我没有放弃你,我找人来救你了。”
凌猎深呼吸,“我不是故意掉下去,我想等到雪少一点的时候,带你一起走。”
言熙点头,“我知道。”
一段沉默后,言熙说:“你一直不喜欢你的名字。姐姐给我们取名,你叫阿豆,我叫阿雪。”
凌猎说:“没不喜欢。”
言熙说:“你觉得阿豆滑稽。但你不想和我争,因为如果我叫阿豆的话,说不定会难过得哭起来。”
凌猎笑了声,“你也知道你爱哭?”
言熙也笑了,“我们的名字可能就暗示着我们最终的结局。”
凌猎唇角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