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犬(41)
“……明白。”于楠像是清醒了许多。
穆博延承认于楠刚才不乏有趣,和平常总是乖巧温顺的模样完全不同。还不等他长舒一口气,于楠又用更小的声音问他:“那您还会要找别人吗?”
穆博延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如果对方现在就在他的面前,他肯定要把人拉过来在屁股上狠狠拧一把。
还真是不能惯着。
他哑声道:“我这个月没空,忙完会联系你,最多两周。在那之前你仔细想想,究竟怎么做才能让我为你留下来,要求听清楚了么?”
于楠呼吸停了几秒,乖乖地回答:“听清楚了,先生。”
穆博延没有把话说明白,但他想于楠懂了他的意思。他给出了一个承诺,虽然这个承诺需要于楠自己来争取。如果于楠能做到让他愿意驻足,他自然不会去找别人。
“那么这段时间你需要禁欲,我相信这点小事你轻易可以做到。”
“……我会的。”哪怕穆博延不提,于楠也会自觉做到。
两人又聊了两句,下班时间到了。穆博延与他道了别,拿起车钥匙直接回了家。
开完会议的翌日一早,他去十三号床查看了病人情况。这是他接下来每天都要做的事,交流并且记录下对方身体的变化,以便掌握最佳的手术时间。
得了犹爱薇综合症的病人今年二十五岁,幸运的是她有一位很爱她的Alpha爱人,穆博延每天都会和对方碰上面。在手术到来的一周前,他叮嘱护士去开今日要吃的药,要离开时却看见了另一侧窗下正朝外发呆的十二号床病人。
那同样是一位女性Omega,年龄比十三号床还要小,今年才二十一岁,和于楠一样大。白天她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偶尔追追剧看看视频,晚上她的伴侣会过来陪床,等天亮再离开工作。穆博延见过她伴侣几回,是一位个子不高但看上去挺憨厚的Beta,两人在一起时总是笑着的,聊天文也聊地理,话永远说不完,仿佛就是彼此的灵魂伴侣。
住院部的顶楼又被外界称为“死神之门”,这里的病人病情都很严重,身子一半已经横过了鬼门关。穆博延没记错的话,今天十二号床有安排一场流产手术,她将失去她肚子里五个月大的孩子。可她此时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只是床头充满了电的平板没再动过,手隔着被子静静贴在肚皮上。
半个月前她昏倒在家中,查出来是因为信息素变异晚期。这种病有良性也有恶性,良性的影响不大,但恶性却往往会造成严重的后果。病因确定时,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正常让信息素在体内流通,诸多地方都留下了凝结的肿块,甚至在短短时日里已经压迫了她的耳部神经,让她的左耳听不见了。
这种情况下生下孩子也是畸形的,所以她不能保留,在知道严重性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将其打掉。在做出这个决定时,她的Beta就在一旁,拳头攥得再紧也没绷住掉下了几串泪。
人们惯性认为Omega就该和Alpha在一起,因为Alpha的信息素可以缓解Omega的痛苦,他们是良药,能救命,匹配度高的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就能将恶性疾病治愈,Beta却很难做到这点。
可让她现在去找个Alpha并不现实,时间已经迟了,而且她不愿意。她无法和Alpha在一起,她所爱的就是一位Beta,哪怕一辈子打抑制剂戴抑制圈也没关系,愿意为他生孩子,愿意和他过普通的生活,愿意每天准备一日三餐,也愿意在黑暗中寻求希望。
从余光中看见医生靠近时,她从窗户上收回了目光,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她对穆博延有印象,但没有直接打招呼,而是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感叹似的说道:“这个世界太美好了。”
穆博延颔首,没有问话,搬了凳子坐到她的床尾。像“今天感觉怎么样”的问题太差劲了,因为他知道每一次回答都是对生命的消耗,哪怕病人嘴里说“还不错”,各种检测结果也能直白地证明并非如此。
“我的丈夫今天会辞职。”她看上去很高兴,“我很快就能出院了,在做过今天这场手术之后。”
“恭喜,你们可以一起去做很多事情。”穆博延也送上了祝福,但那笑容中涵盖了多少无可奈何,他心里十分清楚。出院并不意味着治愈,而是再拖下去不过徒劳无功。这是她的主治医师给她的建议,让她用剩下的时间出去走走,以前都为了学业在奋斗,所有的风景全从书本和影视中看来,不如亲自用双眼去创造回忆。
“我从来不后悔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病人的语气轻柔缓和,带着无与伦比的坚定力量,所有的情绪都透过她的声音传递出来。
她和穆博延说了很多,讲到自己在蛋糕店当学徒的经历,讲到丈夫和她求婚时闹出来的小笑话,也讲到接下来要自驾游去的各种景点。从开始到现在,她给出的所有信息都是积极向上的,完全没有得知自己身患绝症的绝望。
穆博延陪她坐了一上午。直到护士来带她去做术前检查,她才直直地看着穆博延,声音轻涩又虚幻:“如果可以,我想活下去。医生,我还有机会吗?”
从一批医生嘴里得出了自己不想要的结果后,她也会想从另外的人嘴里得来一线生机。但穆博延只能目送她被推着离开,无力于给不出她想要的答案。医生不是神,他也不能为了安抚人而特意说出扭曲事实的话,面对这种时候能做的只有沉默。
十三号床的病人已经睡了,穆博延替她将挡帘拉上,带门出去后摸了摸口袋,将盒中所剩无几的烟含在嘴里,没有点燃。
第23章 想做家犬的第二十三天
穆博延最近睡得一直不太好,他每个晚上都在做毫无逻辑的梦,但醒来后又不记得具体梦到了什么。
这半个月来来回回开了好几次会议,但对于手术是否要进行的争议依旧存在。
手术的成功率不足两位数,这意味着主刀医生要承担着十倍或是百倍的压力,这非常考验心理素质,他们不认为有任何一位医生能不受干扰地做到心无旁骛。
渐渐已经不是在讨论手术的技术问题,而是医疗指导思想问题。众人各持己见,有的认为开刀不如保守苟命,有的认为有机会就要搏一搏。争论声越来越高,最终桑茂站出来说了话:“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不能说因为觉得风险大就剥夺了这个权利。”
听他发言时,穆博延一直在翻动手中的病历。
病例上写了最近检测出的各种合并症,信息素激增、心脏衰竭、肾病、严重贫血……也许人中午还好好的,下午就需要抢救。病危通知书来来回回地签,一次次折磨的不止是病患,同样是医生。
那沓纸被他颠来倒去看了好几回,每一行精准的数字他都牢记于心。最终他将面前凌乱的资料收好,目光在在场的每一位人身上扫过。
“家属在知晓高风险和低治愈率的情况下签下了协议书,这是他们自己的决定。病人的痛苦只有病人本人知道,每天用药舒缓着剧痛,在这种离了医院就无法继续生存的情况下,不做手术就意味着她的人生到了尽头。我们不能因为担心她身体扛不住就避免做手术,而是应该创造能够让她扛得住的条件。”
他停顿两秒,接着道:“现在进行手术是板上钉钉的事,希望大家能力所能及地配合我,在最大程度上为我提供便利与帮助。”
他声音徐徐,并不急躁,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一场难以取胜的挑战,而是与过去一样的普通手术。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谁先点了头,他们很快回到各自位置上,投入后续工作中。
既然下了决策,那就没有退路,只能等待最佳条件和时间的到来。直到十月二十七号,十三号床的患者能下地行走,手术的日期终于被圈划在了床头的日历本上。
持续三天没有异常发生,娇小的Omega在下着雨的早晨通过了评估,然后被推入了手术室。她的Alpha伴侣作为治疗协助者躺在了另一张床上,闭上眼前俯身给了她一个亲吻。
上午不到九点,监控室外便挤满了面色凝重的人。他们默不作声地看着屏幕里的穆博延指挥着现场,洗手、麻醉、消毒……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