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犬(200)
穆博延低下头,比起周围其他几个大着肚子的孕妇,于楠的小腹平坦如初。他顺意将掌心覆上去,的确摸到了一点轻微的动静——和他之前照看过的诸多有孕患者不太一样,不是肠道蠕动就是胃部许久没进食感到了饥饿。
基础的检查他很熟悉,但术业有专攻,还需要找更懂的人看一看。
“摸到了。”说不出是特地哄着还是心中那点莫名冒出的期盼在作祟,他语气比往常更为缓和:“不要窜来窜去,等其他人下后我们再走。”
“嗯嗯。”于楠对这项提议非常赞成,等穆博延收了手,自己还意犹未尽地盘自己,眼神很是温存。他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与旁人的不同,只是在几道或有意或无意望来的目光中眨了眨眼,又抬手扯扯穆博延的袖子,小声问:“我突然想起来,您取好名字了吗?”
“没取。你有什么想法?”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起,可以翻一翻字典?……您觉得有必要请一位算命先生吗?之前班上同学改名也是因为去山上买了签,大师说每个人命数不一样,按照数术学的计法,一个字的变动就可以趋利避害。”
穆博延最讲究科学,好笑地摸摸他的头:“怎么现在听起这些了?”
于楠享受地眯起眼,随即捏起两根手指,“您昨天工作的时候,我在房间里稍微补了一点点小知识。”
他的口吻有点小得意,所有的反应都表露出很期待孩子的到来。穆博延只觉得那根松动的神经又被小叶子尖尖扫了一下,他叹了口气,将人往怀里揽了揽,低声道:“之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无论他是男或是女我都会很疼爱。但是宝贝,我们需要提前做一个检查,一会儿医生无论问什么做什么你都要配合,明白吗?”
“我知道的,先生。”于楠仰着脸,黑沉沉的眼睛在头顶白炽灯下反着亮,看上去很清醒。
虽然同乘坐的人很多,但周围没什么人讲话,以至于穆博延的声音很清晰,在不算太宽敞的密闭空间里回荡,他不知听没听进去,认真地点了点头,“生产前都要做检查,如果是畸形儿的话,生下来对宝宝也是一种不负责任。”
穆博延悬着的心还没落下,闻言却先软成了一片。面对那张笑脸,目前他能做的只是陪伴和等待。
许多项目只能在早上做,八点到十点间是人流量的高峰期。电梯的门在六层开启,荧幕上显示前面有十一位排号,走廊里没有空位,于楠贴着墙,争分夺秒接着昨天没看完的视频往下播放。
那副仿佛饥饿的人铺在面包上的态度让穆博延瞥去一眼,屏幕上方的标题写着:《给小宝宝换尿布七步骤——新手妈妈不发愁》。
……看样子自学进度还挺快。
多数人知道怀孕后提前做准备是很正常,可于楠实在太过积极,仿佛想象已经将虚拟变成了现实,在触不可及的地方捏造串改了认知。
片刻后,抱着记录板的护士出来叫了号。见穆博延拿着纸走来,也愣了一下,重复完在挂号台前差不多的简短对话后,她将两人领进去,对里面坐在办公桌后的医生道:“储医生,那个……穆医生来了。”
确定这真的是来看诊的,储医生嘴角一抽,“要不是知道你辞职了,我还以为心外科那边已经开始视察我们产科的工作了。”他瞧着于楠,伸手指指一旁的凳子,“来小朋友,坐过来。”
看诊室的门被带上,穆博延将发现的症状一一说了,光听和怀孕症状大差不差。储医生搭着于楠的手腕,替他把了会儿脉,又用听诊器听了会儿动静,咋舌后问:“就这几天发现的?”
“对。”
“还有没有其他症状,比如突然晕厥、容易受惊,再或者流鼻血、浑身骨头酸痛等等?”
不用穆博延开口,于楠先自己答了:“我很健康的。”
“脉象有点乱,但胎动是没有的。”储医生冲穆博延努努嘴,“这样吧,你先带他去里间抽个血,一会儿化验结果给我。如果结果没什么不对劲的,差不多就可以确定是——”
于楠选择性忽略了前半句,“是双胞胎吗?”
储医生欲言又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假孕。”
穆博延没说话,连表情也没分毫变化,仿佛对这个结果早就有了猜测。他带着于楠往靠里的一扇小门走去,护士在一旁提前准备好了工具,热情地辅佐他做化验流程,不到半个小时,血常规的单子从机器里打印出来,交到了储医生的桌面上。
从上到下一目十行看过后,储医生拿过一张纸,边在上龙飞凤舞地写字边道:“确认了哈。假想性妊娠,精神因素导致的自我认知错误。这种情况之前也有过几例,病患无一不是Omega,往往都和他们的Alpha脱不开关系。穆医生,小朋友很年轻很可爱是吧?没事就喜欢抱在怀里摸一摸亲一亲对不对?病不讳医,哎呀,看病时没什么难以言说的,这点您该很清楚才是。”
穆博延:“……”这就是为什么他会问挂号台今天谁上班的原因。
确认没什么大事,储医生假正经地咳了咳,“Omega和Alpha的生理构造很特殊,Omega作为接受方,在被标记的时候能做的只是放任伴侣的信息素与自身融合,极小部分会出现‘正激化’反应,这些我不用和你多讲,你知道的肯定不比我少。通俗来讲,不走科学的角度,我们往往会说这位Omega很爱他的伴侣,这也是假想性妊娠的诱因之一。”
他竖起两根手指,“第二个常见诱因,最近是不是有人和他说了许多相关话题?导致他反复思考、往深处想。心理上一但有了渴望的苗头,身体上出现的症状就会改变部分思想,产生‘怀孕’的错觉。现在我看他已经处于中期阶段,对自己有孕的事深信不疑,过阵子可能还会出现产乳现象。”
穆博延自我反思,时间线一路往前推,推到了秋季在办公室里那场疯狂的性事。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没想到那么早就为今天的事埋下了种子,现在于楠在他身边看着还好,若是出了国,在外是什么情况他都不知道。
近期无法做到将实验室朝海外扩展,短暂做了衡量后,穆博延问:“怎么才能恢复?”
“让他知道没怀孕就可以了。这段时间不要碰他肚子,不要让他受凉,饮食清淡点——总之就是避免他肚子疼再造成有孩子动的错觉,他不想吃什么就别给他吃,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也许三五天,也许十天半个月,身体会先大脑一步反应过来的。”
再往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穆博延道了声谢,接过了补缴费用的单子。外面围着的人比方才少了不少,座椅也空出了几个,下一个被叫到号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等待电梯上来的途中,穆博延看见于楠垂着脑袋,看起来心情很沮丧。
那张嘴撅着快能挂个壶了,他便轻轻笑了一声,“不高兴了?”
“我没有骗您。”于楠想起刚才医生说的那番话,敏感的情绪一下波动起来,又着急又委屈地看向自己的小腹,“我真的没有欺骗您。我、我……我确实是有宝宝了,先生,我怎么可能对您撒谎?”
“嗯,我知道。”穆博延替他把帽子戴好,又将松松垮垮挂在肩上的围巾替他系牢固。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护士给他拿来的几个煮鸡蛋和一盒牛奶,等到了车库,他便剥好壳递过去,见于楠闷闷地往嘴里送,又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亲,“你说什么先生都信。”
他和黎女士谈过这个的问题,并且是黎女士主动找上的他。在这个社会里,结合后生育是自然而然的流程,但黎女士在年夜饭后趁于楠抢着去帮老穆收拾桌子时,将穆博延叫到阳台进行了针对性谈话。
——你不可以逼迫小楠怀孕。
这是黎女士的原话。她说这孩子很优秀,有着大好的前程,不能因为你一个Alpha就葬送了。他完全可以先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去享受无忧无虑的青春,去享受整个世界的回报和呵护,二十一岁太美好了,仿佛拥有着全世界,她那时候还在为自己的梦想而打拼,所以她很了解这个年纪怀揣了多少憧憬,不能将他捆住、折了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