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犬(13)
——刚从手术室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任何多余的字,于楠却敏锐察觉到了背后透出的疲惫。
这么忙碌的话,应该是没空来聚会了吧……他这般想着,同时抿了抿唇,在输入栏里逐字写下“您辛苦了”,却没发出去。他不知道穆博延有没有静音的习惯,如果这时候在休息反而被打扰,一定会心情不好。在备忘录里定下提醒自己回消息的指令,他爬起来快速地洗漱换衣,叼了块面包匆匆出门。
等车发动的间隙里,他久违地登陆了论坛。本想看看掷绳有没有更新动态,消息列表却提示他在这十几天收到了近二十条私信,而且都来自同一个人。
[荒谬-S]:风铃?
[荒谬-S]:是不是我哪句话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荒谬-S]:抱歉,我不是很熟练,这是第一次找人网调,如果有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能不能原谅我?
[荒谬-S]:你喜欢什么牌子的衣服?电子产品?手表或者鞋子……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别生气了。
[荒谬-S]:看到了能回复我吗?
……
于楠感到莫名其妙。
他因为嫌弃这人,上回只说了句“先下了,再见”就匆匆结束了网调。但这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不合适了一拍两散,一方终止另一方顶多生气才对,这个荒谬怎么看上去跟在哄情儿似的。于楠还从未见过第一回 线上约调的Dom会因被拒绝而低声下气地道歉,放在线下也前所未有。
真奇怪。
[风铃-M]:抱歉先生,最近有些忙,今天才上论坛。我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您和我的理念有所偏差,这不是您的问题,也不需要您的道歉。
把自己所想的如实告诉对方后,于楠又无聊地刷了会儿手机,在汽车启动时取出眼罩闭眼补觉。
颠簸的路程成了催眠的摇篮,又或许是昨晚睡得不是很安稳,再睁开眼他已经到了另一座城市。上午的阳光温暖地透过玻璃洒在身上,像金色的毯子将行色匆匆的人们包裹,下车后他原地迷茫了片刻,直到其他乘客几乎走光了,他才在路边伸手拦了辆车,报出了所订宾馆的名称。
其实一个人的旅程是孤独的,却逸洲也在前几日一起吃饭时询问过他放假有没有人陪。于楠撒了谎,他说他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实际上他更想有人能和他一起。但这注定是趟特殊的旅行,却逸洲无法与他同行,他只能答应对方尽早回来,到时候再去其他地方走走。
他事先查过攻略,附近有一条有名的夜市街。等在宾馆休息到天色渐暗,他便拔了房卡出了门,跟随导航往目标所在地走。一路他看见许多目的地与他相同的年轻人,有牵着手的情侣,有挽着胳膊的闺蜜,也有饭后出来散步的夫妻,像他这样形单影只的倒显得突兀,他并不在意,只静静地嗅着空气中的烟火气息,听着各路商贩热闹的吆喝,顺着人潮随波逐流。
他买了杯冰奶茶,又排队等了锅甜酱豆腐,一边填肚子一边散步。
可或许是假期到来的原因,越往街区中央越是拥挤,晚风更是被堵得严严实实,愣是给他蒸出一身薄汗。他站在台阶上看着下方挤挤攘攘的人群,突然又觉得攻略并不可靠,这地方没有期望中那样有趣,不光是礼品胡乱要价,连食物的口味也差强人意,还不如窝在房间里看电视。
他思考着是否要就此打道回府,余光却瞥到了路边的一个小摊子。
满头白发的店主笑吟吟地编织着绳链,铺在洁白软布上的是一个个风铃。细长的竹竿支撑起临时的悬架,玻璃烧制的海豚下挂着水蓝色的贝壳,在没有风的室外只小幅度地摇曳,发不出悦耳的声响。他原先也有一串相似的风铃,不过没这么精致,用的还是草编的麻绳,看上去廉价又粗糙,却不妨碍他的喜爱,圈名也是由此而来。只可惜后来东西碎了,用了好多胶水也没能复原,已经在他的抽屉里存放了好几年。
他流连着收不回目光,没注意到前面人群中起了骚动,被挤得脚下一个不稳往后仰去。
四周都是人,在身体失去重心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会撞到身后的人。果不其然,后背受到阻碍的同时,他听到了一声吃痛的低呼。他稳住身体,赶紧回头道歉:“对不起!您没事吧?”
他感受到了一道不悦的视线,来自被他不小心撞到的人旁边。那个高大的男人伸手护住了同伴,眉头紧蹙着看向他,Alpha带来的强烈压迫感让于楠鸡皮疙瘩直窜。但当他目光再偏移几分,慌张的表情中不由得加进了几分惊讶——他认识这个人。
“没事。”那位青年并不怪他,好脾气地拍了拍男人的背,与他点头示意。
“……封爷?”看清对方全貌后,于楠唇动了动,称呼脱口而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能遇到相识的人多多少少带了点惊喜,但对方的身份瞬间让他的内疚转化成更多的局促不安,他赶紧弯了膝盖,在人墙的包围中跪了下去。
封玺,目前所知唯一一位Omega Dom,也是于楠刚进圈时吃过醋的对象。
他当时理不清感情,对主人有强烈的占有欲,为此吃过不少苦头。犬奴实际上是无法阻止主人拥有多奴的情状,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这对那时的于楠来说太难办到了。于是在看见主人与一位Omega在车里相谈甚欢时,他的嫉妒心让他上前起了冲突,被收拾一通后才知乖觉。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是否会被人看见,头颅低垂,摆出一副领罚前的卑微姿态,声音不高不低,维持在对方能听见的度上,“小奴错了,不是有意撞您的。”
青年眉梢一扬,明显也认出了他来,“起来,这里不是你该跪的地方。”
旁边Alpha看着站起来的于楠,扭头问道:“你认识?”
封玺耸了耸肩,“只是以前调教过两回。”
两人的确不熟,甚至连联系方式也没交换过。于楠目送着他们离开,却不由自主回忆起之前的事。他的第一任主人对待他的手法很温柔,他也一度认为那种温柔就是所有。然而封玺教了他有糖果就要有鞭子,也告诉他安全和享受是他应有的权利——总的来说,他对于封玺不过是接触过的Sub中平平无奇的一位,而封玺在他心里则是提着灯的引路人。
看这样封爷也是来参加聚会的,听酒吧里的人说对方已经收山不露面了,不知是不是找到了喜欢的奴……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了几下,在看见备忘录里给穆博延回消息的提醒后,他延展的思绪都瞬间收住,只留下细微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费劲地从人群中挤到偏僻角落,绷着背慢吞吞打字:“先生晚上好,我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从您那借来的衣服洗干净了,想问什么时候归还?”
按下发送键后,他长舒一口气,一颗鼓胀的心松了松,但很快跳动的频率又激烈起来。他对穆博延的好感很高,他也深知这点,如果有机会的话,他想去问问对方愿不愿意建立长期关系,不过在那之前他们需要更多的接触与互相了解。
喧闹声离远了些,让紧接而来的铃音分外清楚。
穆博延竟是直接给他打了电话。
于楠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明显没有料到这出,也没做好准备。他手忙脚乱地滑动屏幕,一手拿一手捧地将手机放到耳边,一张嘴就打了个磕绊,“啊……喂?穆先生,您好?”
“你好。”穆博延像是刚睡醒,低沉的声音略显沙哑,“因为发短信浪费时间,所以我习惯打电话了,有打扰到你吗?”
“没有!”于楠立即否认。他注意到自己绷着嗓子,赶紧软下声来,掌心半捂在听筒上,“您休息好了吗?本来想早点给您回消息的,又怕您在睡觉……是我把您吵醒的吗?”
“没有,我醒了有一会了。”穆博延问:“你在外面玩吗?我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
“嗯……我提前来商安市了,现在在外面闲逛。”于楠四下看着,想找一处更安静的地方,而不是现在这样听不清对面的声音。他有些后悔为什么把蓝牙耳机落在了宾馆,但现在回去拿肯定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