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97)

　　得尽快找到杀手，返回二区，让这场闹剧结束。洛希靠着车窗想道，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包括神明居的打理，不能在邓槐灵这里延误了。
　　况且他给的希望越多，真正分别时对方就会越恨他。
　　他这么想着，伴随巴士到站的提示下了车，踏入了全息樱花的包围中。白天的花街和以往一样寂寥冷清，霓虹招牌们无精打采地亮着。
　　洛希向神明居所在的那家风俗店走去，忽然听见建筑之间风声厉响，仿佛有人极快地在墙壁之间弹跳穿梭，直向他袭来。他不动声色地摸到了匕首，感受着空气的流向，趁身后气息扰动时蓦然转身出刀，刀刃一划——
　　半空中却只有一张精美的纸笺滚了下来，轻飘飘地坠在刃口，差点被切成两半。他掂起那张纸，它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上面只写着“抱歉”这个单词，所有字母大写，用纯银烫在上面。
　　高处趴着一名义肢改造的赏金猎人，正用肘部和膝部的吸盘附在墙壁表面，倒悬着看向他。
　　“任务完成。”那人朝他竖起拇指，“一位叫作邓槐灵的猎人委托我向你说句道歉，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总之对不起啦，对不起。”


第75章 口红，07:10 am
　　攀在墙上的猎人道完歉就离开了，壁虎一般沿着墙壁迅速爬走，消失在大楼的另一面。
　　洛希手拿纸笺站在原地，指尖摩挲了一下那句银色的“抱歉”，然后将它揣进口袋，再也没有去看。不可否认，邓槐灵的小把戏确实短暂地打动了他，对方是个很有手段的恋人，与这种人沉沦在同一段感情里大概永远不会无聊。
　　但这张纸片显然送错了对象，洛希不在乎什么道歉，邓槐灵之所以如此顾及他的感受，是把他看成了Rosie，把他的激烈反应当作Rosie的抗拒行为，为了及时弥补两人间的裂痕，才出此下策。
　　这道歉不是给他的。洛希单手插进兜里，将纸片搓成皱皱巴巴一团，正打算丢掉，街道上却有辆摩托疾速驶来，怒吼的引擎声在掠过他的刹那停息了，摩托甩尾刹车，橙色头发、衣着暴露的女郎握着车把，歪头打量着他。
　　“你叫Rosie，对吗？”
　　“是我。”洛希诧异地挑眉，“找我有事么？”
　　他忽然被揪了过去，一把按在后座上，女郎掏出一支口红在他的颈侧涂涂画画，语调轻快地说：“有个A+猎人在暗网上发布委托，酬金挺高，只要递给你一张写着抱歉的纸片、说句道歉就行。可惜我身上连张纸巾都没有，用口红也是一样的吧？”
　　她画完了，给颈边带着“Sorry”字样的洛希拍了好几张照，字母的鲜红与皮肤的白皙形成鲜明对比。洛希蹙着眉，不太情愿地看向镜头，却大体还算配合：“喂，别太过分，拍一张交付任务就够了。”
　　“你真是那个A+的战斗拍档？看上去更像性爱型，”对方却显出十足的兴趣，伸手想抚上玫瑰耳钉，“哦，他甚至还给你做了标记……”
　　洛希不着痕迹地别过了脸，避开那只过分亲昵的手。女郎手指空悬，悻悻地看他一眼，收起对他的好奇：“抱歉，任务完成。”
　　她把这个不解风情的仿生人拎下了车，绝尘而去。洛希掀起卫衣帽子盖住脖颈上的痕迹，顺便遮掩自己的脸，邓槐灵已经发布了高额悬赏，似乎还被不止一人接取了，会有越来越多的赏金猎人朝这里赶来。
　　但是他低估了猎人们的搜索能力，还没走出两步，就又有许多人拍了他肩膀：
　　“对不起，请问你是……”“嘿，我来跟你说声对不起。”“你是Rosie吧？这个给你。”
　　顷刻之间洛希手里多出了一大堆纸片，他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将它们圈在怀里才拿得过去。那些“纸片”也各式各样极具个性，3D广告页、激光雕刻的半个铁球壳、扎满了洞的叶子、喷着油漆的一块旧皮革、亮晶晶的手链，很少出现正常纸张。
　　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不过是一堆破烂，然而洛希万分无奈地抱着它们在花街各处躲避，也没狠下心来扔进垃圾桶。他总是不忍心践踏别人的心意，尽管这心意不是给他的，可他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对方的诚恳。
　　邓槐灵本可以给他来电道歉，或者在语音信箱留言，但在洛希的意识占据身体的时候，所有通讯手段都失效了。对方大概尝试过联系他，却没有成功，于是借了赏金猎人的渠道作为信使，毕竟猎人们实时散布在全城，最擅长的就是找人。
　　经过一番折腾，恐怕全暗网的猎人都听说了他们的矛盾：A+猎人和搭档仿生人吵架了，并且还是仿生人率先离家出走，A+猎人低声下气地寻求原谅。
　　洛希都替邓槐灵觉得有点丢脸，不过他知道邓槐灵压根不会把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这就是对方的行事风格，对于满不在乎的人，即便万夫所指也仍然不在乎，只求高效和快捷。
　　递过来的纸片中，有一张写着：“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就留在那里。警方询问结束后我会来找你。”
　　邓槐灵没有强令他回来，因为不确定他是否接受了道歉，所以打算一从警局脱身就来神明居当面找他。
　　洛希忙乱地应付着一个又一个前来完成任务的猎人，不禁怀疑等邓槐灵抵达了神明居，他还到不了——那人究竟出了多高的悬赏，让猎人们这样蜂拥而至？加上昨天伯诺桥的赏金，邓槐灵真的不会欠债吗？
　　他得马上躲回神明居，给对方省点钱。洛希这么想着，挤出人群拔腿就跑，出于掩护考虑，他没有径直前往神明居所在的那家风俗店，而是频繁地出入多家店面，直到赏金猎人们丢失了他的踪迹。
　　一旦他打算认真，几乎没有猎人能再跟上来，洛希一手扯着卫衣的兜帽，一手揽着纸片从对面的窗口探头，接着鬼鬼祟祟地左右望了望，凌空跃入风俗店的窗内。
　　吸烟区悄然无声，他落到地板上，捋下兜帽回身去关窗，再转身时猛地撞上了个高大的人影，不由得心中一惊。
　　“白石，”看清那个人的脸后他松了口气，“你吓我一跳。”
　　“为什么不走正门？”白石槿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你在被人追杀？”
　　“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洛希哗啦一声把怀中的零碎倒在了桌上，精疲力尽地坐下来，“我被邓槐灵发了悬赏，花街附近的赏金猎人都追着我替他道歉，刚刚看到你，差点以为你也是接了任务来找我的。”
　　白石槿随手拿起了一串假水晶手链，上面的珠子内部嵌着字母图案，排布成完整的单词：“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要这样道歉？”
　　“他……”洛希想起沙发上的一幕幕，一开口就咬了舌头，“也、也不算太过分，只是我……算了这不重要，总之谢谢你，白石，我昨晚看见你带人去伯诺桥支援了。”
　　白石槿淡然地看着他：“口头致谢就不用对我说了，可以告诉雪奈，她喜欢听。诚实地说，我向你们提供帮助并非出于友情，一方面是因为雪奈，另一方面是为了这个。”
　　他像抛硬币一样弹起了指尖的纽扣，又握在手心，“要是你死了，欠我的人情谁来还呢？”
　　“我的人情不见得是多么值得收藏的东西。”洛希笑了，“你为了它而救我，不能不让我担心你要怎么使用它了。”
　　“对于‘术’的领袖而言，我提的任何要求应该都不算难吧。”白石槿意味深长地说，却瞥见眼前人一脸茫然，眼神单纯清亮地看着他：
　　“什么领袖？”
　　洛希眨了眨眼，散落在颊边的碎发、颈间凌乱的口红印子使他显出一种仿生人天然的无知。这张脸的欺骗性太过强烈，假如不是提前知道了真相，白石槿觉得自己肯定会被骗过去。
　　“洛希。”白石将纽扣按在桌面上，仿佛落下一颗棋子，“我已经向组织中年老的执事人验证过了，当年你解决歌舞伎町黑道间的纠纷，留下过一枚纽扣作为信物，如今又是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