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52)

　　“邓先生……”Rosie刚一开口就被捂住了嘴，邓槐灵从耳根到脖子烧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跟平常那个桀骜不驯的猎人判若两人。他的眼神游移，就是不肯落在Rosie脸上，毫无底气地警告道：“把刚才那段从记忆中枢删除，否则我——”
　　“你要送我回CyberRose报废吗？”Rosie不慌不忙接过话头，弯了弯眼睛，“邓先生，你用这句话骗过我好多次，这一次我不会再相信了。”
　　邓槐灵在心里叹口气，发觉对方越来越接近智慧生物的思考方式了。他放开手，换种方式哄道：“人类都有不想让他人知晓的秘密，这是我的隐私，希望你能把刚才的事忘掉。”
　　果然Rosie容易听进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贴心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尊重人类拥有隐私的权利，这段记忆将被彻底删除，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Rosie在原地静默了一秒，删除记忆，抬起头来时目光清澈，仿佛刚刚撞破邓槐灵秘密的尴尬瞬间都不存在。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相处自然了许多，这可能就是仿生人的好处，邓槐灵带着点身为人类的高高在上想道，一切尽在掌控之中。Rosie再怎么聪明，终究是人类的造物，不足以撼动他心中理智的基石。
　　然而当他们结束了一整天对幻海系统的探索后，邓槐灵躺在床上，感到Rosie抱着毯子窸窸窣窣地靠了过来。灯全部关上了，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床另一侧凹陷下去，Rosie的长发蹭到了他的胳膊。
　　邓槐灵辗转了一下，翻个身用脊背朝着对方，尽管万分不自在，可仿生人爬上床的行为是他默许的，持续了好些日子，已经成为惯例。他试着忽略掉身边的人，但床单发出的轻响仍没有停止，Rosie不知在做什么。
　　他转回身去正要发问，手指忽然触到了一寸光滑的肌肤。黑暗里看不清细节，可是窗缝透入的城市灯光将Rosie的轮廓微微照亮。那双覆着浓密长睫的眼睛在昏沉的光线中抬起来，丝毫不带情欲的气息，却饱含着邀请意味。
　　邓槐灵的目光慢慢下移，Rosie拿一半毯子裹住了自己，探出一双眼眸看着他。另一半毯子在他身上，他和Rosie之间除了那件被脱掉的墨绿色小熊卫衣，没有任何阻碍。
　　他不敢去细想毯子下的情形，更不敢抬手碰一碰。喜欢的人在身边解下了衣服，只是稍微想象就觉得头昏脑涨，全身血液向头顶奔涌。虽然他从前给Rosie换过衣服，但那时他还没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连呼吸都滞重起来。
　　“你不是应该删除了记忆么？”邓槐灵干涩地开口，费力打捞回最后一丝神志。
　　“邓先生不喜欢这样吗？”Rosie又向前挪了挪，几乎靠在对方怀里，邓槐灵一伸手就可以揽到，“你可以对我做跟幻海系统里同样的事……”
　　玫瑰耳钉闪烁金色微光，他小声说，“反正我是你的。”
　　邓槐灵深吸一口气，他克制住无数次把人拥入怀中的冲动，将手藏在身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只是想让你高兴。”Rosie的声音有点胆怯，他看出邓槐灵神色不佳，“对不起，邓先生，我擅作主张没有删除记忆，以为你会喜欢的。”
　　“以为我会喜欢……什么？”邓槐灵眼神暗了暗，问道。
　　Rosie努力地理解：“喜欢我不穿衣服的样子？”
　　“还有呢？”邓槐灵按了下额角，无缘无故觉得被耍了一通，既生气又有些好笑。
　　“没有了。”仿生人单纯地说，“还应该有什么吗？”
　　程序的底层逻辑非常简单，其中根本不包含关于情感的成分。仿生人的一大目标是取悦人类，所以凡是能让管理员感到愉悦的事，他们都会去做。Rosie并非在向他表露爱意，却让邓槐灵产生了一瞬错觉，以为奇迹发生，他的仿生人懂得了如何去爱。
　　——但事实上Rosie只是服从了那个最简单的程序逻辑，取悦他，仅此而已。
　　“你真是快把我折磨疯了。”邓槐灵感叹着，干脆下床睡在了地板上，让冰凉地面压制住血脉里几欲沸腾的情感，“床让给你吧。”
　　“我理解错了么？”Rosie急急地问道，“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答案，邓先生？”
　　邓槐灵没有说话。答案是我喜欢你……他闭着眼自嘲地想，这话何年何月能说出口呢。人类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仿生人永远不会明白的。
　　*
　　值得庆幸的是，自从这次意外之后两人没怎么共享过海域，虽然同在一个房间，但接连几天邓槐灵都没有和Rosie打照面。
　　这其中部分是出于故意，他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Rosie，另一部分原因是幻海系统与真实世界太过割裂，只要连上设备，沉入幻境，他们就两不相见了，各自在海域中熟悉操作，为陈维的委托做准备。
　　邓槐灵初步了解了幻海系统的原理，它以使用者为核心展开整个虚拟世界，除了用户本人，外来力量无法篡改数据，即使像他和Rosie之前那样共享了海域，控制权也掌握在邓槐灵手里，Rosie只能观看，却不能对他的世界产生多少影响。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们进入到任务目标的幻海系统，就相当于被剥夺战斗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到陌生人的海域执行任务是极端危险的，他们在玛丽·埃利斯那个案子已经领教过，海啸差点吞没了两人，假如最后没能打开“甬道”，他们都会葬身海底。
　　三天后，陈博士紧急来电，邓槐灵正试图在自己的幻海系统中搭起一座万神殿，被铃声硬生生从海域拽了出来，砖瓦碎屑如雪片崩落。他没好气地接通对话：“邓槐灵。”
　　Rosie也从幻海系统中脱出，摘掉设备，听着他和陈维通话。
　　陈博士听起来像身处某个阴暗的角落，悄声说：“最近公司对我的监视很严，我只能争取五分钟不被监听的通话时间，邓先生，请你到猎人专用的暗网上接个任务。”
　　“不必每次都强调你时间不多的，博士。”邓槐灵笑道，在对方说话的同时已经利落地登录网站，开始检索任务，“说吧，我接就是了。”
　　陈维指的暗网是猎人行会建立的民间网站，只需交一定量的信用点作为保证金，任何人都可以在上面发布不同等级的委托——合法的、非法的，只要酬金足够高，就有人敢接。当然接取任务者需要拥有猎人资格，任务等级也不能超过猎人本身的评级。
　　邓槐灵对这个网站烂熟于心，毕竟是他一直以来的收入来源。陈维清晰地报出一个名字：“任务目标叫作月野胜，43周岁，男，此前是CyberRose幻海系统研发组成员。”
　　“你们公司的员工？”邓槐灵飞快输入这个名字，用粗体红字标为A+的任务跳了出来。确实是他才能接的任务，一千五百万信用点的酬劳让人眼红到抓狂，浏览量超过5000人次，其他猎人只能看着，却碍于等级不能接下。
　　“准确来说他被开除了，就在昨天。”陈维说，“他深夜闯入研发中心顶层，盗走了一份文件，政府已派出警力搜寻，但还没有找到。”
　　邓槐灵扬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司员工就让你们忙成这样？——慢着，你说的那份文件是……”
　　“对，就是你们在玛丽·埃利斯记忆之海中见过的那份，事关‘脑扉之锁’的下落，属于公司的最高机密。”陈维心事重重地说，“那上面的数据解读出来后是一份地图，记载着幻海系统的四个坐标，也是我本来想委托你们去探索的地方，可是现在那份文件被盗了，月野胜至今下落不明。”
　　“月野胜背后另有其人，”邓槐灵随口就道，“否则凭借Rose遍布全城的天眼，你们应该很轻松能找到他才对。一定有人帮他暗中遮掩。”
　　陈维赞同地说：“有经验老道的黑客在他身后忙活，这样搜捕下去不是办法。政府也向赏金猎人们发布了悬赏，但我不想让别的猎人插手这件事，你知道的，这份文件不能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