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85)

　　他的脸色忽地变了，整个机舱依然是倾斜的，而且倾角正越来越大。
　　“尾梁。”邓槐灵淡淡地出声提醒，“看仪表盘上面的数据，大概是尾梁上有部件脱落了。不过不算严重，我们的目的地快到了，你只需要一边逃避追杀一边迫降就行。”
　　“……”帕里萨觉得这个死亡笑话并不好笑，“知道了，我会小心迫降的。给我做副手，盯着点后侧的情况。”
　　“你在命令谁？”邓槐灵挑了挑眉梢，语气不善，“我又不是‘术’的人。”
　　“算我请你帮忙，好吗？”帕里萨不悦地皱眉，却保持着风度，“不要得寸进尺，虽然刚刚我们勉强达成了一致，但你在我这里的印象依旧是个无赖的地痞流氓。”
　　“谁和你达成一致了？”邓槐灵反问，“在我眼里，你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军阀而已。想找我当副手，五十万信用点，概不还价。”
　　“你……”
　　“东4的裁决官，连五十万信用点也拿不出来，不怕被你们领袖嫌弃么？”邓槐灵话里有话。
　　帕里萨险些没忍住让直升机坠毁的冲动，好在他们已经接近了目标地点，在城市一大片灰色的建筑中央，有一座栽满花木、生机盎然的天台，远远眺去像坠落在群楼间的一颗星辰。
　　他决定不跟那个流氓计较，专心维持着直升机的平衡，渐渐降低高度，朝那座天台驶去。
　　邓槐灵的嗓音又响起了，这回不再刻薄：“后侧五点钟方向，一公里距离有架武装直升机，时速三百公里，是刚才攻击我们的那架，现在应该是想尾随我们降落。进行迫降时注意高楼间风速变化，我会留意敌方动向。”
　　帕里萨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对方真的给他当起了副手，碧绿眼眸里有些惊讶，面上却毫无波动。他操纵着歪斜的直升机穿行在楼宇之中，倾听邓槐灵通报环境情况，靠近了天台顶端。
　　透过舷窗玻璃，能望见天台上搭架栽种了如瀑的紫藤花，雪白的栀子与茉莉像是漂浮的云朵，氤氲环绕着苍青的石桌。这就是塞西娜预备举办婚礼的地方，他们此行的终点。
　　这里也是八十年前少女苏晴的居所。她住在顶楼，在机械运转的城市里，只有这个女孩会守着一天台花静静地看日出日落，让风吹过她的发辫和棉布裙子。
　　当塞西娜想选择一个宁静而美好的地方作为婚礼场地，内心最初浮现的便是苏晴的天台，和她亲手种的小花。
　　来自“术”的众人在天台上等待，杀手火红的长发分外显眼，站在他身边的则是两手拉着苏晴和达肖恩的派珀。士兵们整齐地穿着深黑军装，臂上携带白色臂章，守在花架附近。
　　“我们将在三分钟后降落，尾翼损坏，需要迫降。派珀疏散人群，给直升机清出位置，”洛希在频道内简洁地说，“杀手组织反击，我们被政府的武装直升机跟踪了。”
　　随着他的命令，底下黑压压的士兵行动起来。天台边缘很快空出场地，直升机旋翼生成的风压卷起细碎花瓣，纷纷扬扬地扑向楼外，飘在大厦间仿佛飞雪。
　　帕里萨调整角度，使直升机尽量平行降落，但偏斜的尾梁还是将机身牵扯得向左翻去，钢铁刮擦地面迸出火花，尾梁在猛烈的摩擦中不堪重负，零件哀叫着崩裂、解体，翻滚着到处乱飞。
　　“还好没有伤到旋翼。”一片混乱中，邓槐灵波澜不惊地评判道。
　　可话音未落，直升机彻底侧翻了，旋翼触到了地面，宛如古筝弹断了弦传来“嘣”的一声，断裂的旋翼残片高速飞出，削过几名士兵的头顶，惹得他们面面相觑。发动机彻底熄灭下来，涡轮工作的声音消失了，群响毕绝。
　　邓槐灵改口：“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也还可以接……”
　　“邓先生，我求你别说了。”洛希已经解开了安全带，抱起塞西娜跳到机舱外等候，命人为她注射加速清醒的药物。在他背后，士兵们听从杀手指挥经过，有序构筑起防空火力，迎击尾随而来的武装直升机。
　　邓槐灵大笑，也迅捷地钻出机舱，捉住了洛希戴着黑戒的手，熟稔地滑下去，十指交扣。他举起了两人交握的双手，取下洛希无名指上的黑戒。
　　“害怕吗？”洛希侧眸看了眼逼近的武装直升机，天穹中那个漆黑的影子像是幽灵。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邓槐灵拿下了自己手上的戒指，看着面前的领袖，“即将得到操控人心的技术，害怕吗？”
　　洛希摇摇头，神色坦荡：“没什么可怕的，别人认为的诱惑，在我这里如同无物。不管是脑扉之锁，还是一捧黄沙，在我眼里都没有区别，我答应了塞西娜把它毁掉，就绝不会食言。”
　　“你没有想操控的人吗？”邓槐灵同对方并肩走着，随口问道。
　　“有啊，你。”洛希抬眼笑了笑，眸子里不自觉地跃动着憧憬，玩笑般说，“我曾经想过，可以动用脑扉之锁让你爱上我——不是好感，也不是一点点喜欢，是今生今世非我不可的爱意。但那样的你，恐怕就不是你了，所以我遗憾地取消了这个念头。”
　　邓槐灵收紧了扣着洛希的手指。你早就做到了，他思忖道，当然不是好感也不是喜欢，从很早开始，便是非你不可、无可替代，我的爱是你本就拥有的东西。
　　不过战场上并不是说情话的好地方，在虚拟的失落之城，更显得缺乏真心。邓槐灵提前做好了计划，等到他和洛希从脑扉之锁的事务中抽身，他就赶往二区，突然出现在洛希面前，同对方推心置腹地谈谈，解开所有误会。
　　有些话，见了面再说也不迟。
　　邓槐灵这么想着，人群中塞西娜已在药物作用下醒来，达肖恩跪在她身边，流着泪握住她的手。苏晴已经告诉了达肖恩一切真相，他们将在这里举办一场简陋的小型婚礼。
　　洛希与邓槐灵彼此对视，走上前去。瘦削枯槁的女人枕着达肖恩的膝盖，头上戴着苏晴编的花环，正与情人喃喃絮语。
　　塞西娜的生命看上去到了强弩之末，维持那支箭余势的是燃烧的爱情，在爱的火焰下，她的眼睛逐渐变得明亮，肌肤恢复光泽，骨骼重焕青春。苏晴握着她的另一只手，满眼噙着泪水，轻轻抚过她的额头。
　　邓槐灵蹲下身去，摊开手心将一对黑戒递给苏晴，说：“开始吧。”
　　苏晴点了点头，抬起袖口擦掉眼泪，努力绽出一个笑容。她拿起第一枚戒指，郑重地放在栗发的青年面前：“达肖恩·沃尔克曼，你是否愿意……”
　　头顶炸响了尖锐的机翼破空声，苏晴的誓词主持被打断了。同时内部频道传出杀手的骂骂咧咧，他负责防空火力，一直在封锁先前那架武装直升机的前进方向：
　　“妈的，几十架轰炸机，这还玩个屁啊！我看直接等他们过来，引爆炸弹把脑扉之锁炸个灰飞烟灭得了，省得主城区这帮杂种惦记。”
　　天台上的众人抬起头去，三十余架轰炸机组成了不同编队，疾速冲头顶压来，正午日光下它们的阴影滑过楼群，像一只只振翅而飞的巨鸟。罗伯特·迪兰不知施展了怎样的手段，勾搭上失落之城的军方，调来了轰炸机群。
　　如此充沛的火力，将楼顶夷为平地，只需一分钟。
　　“全员打开甬道撤退。”频道里的所有混乱声音都止息了，洛希关闭了其他人的发言权限，沉着地说，“十秒之内，我要看到楼顶只剩杀手和他的防空火力，违者由我亲自击杀。至于杀手，我不管你使用怎样的手段，坚持三十秒，然后撤退。我的指令完毕。”
　　他摘下了微型耳机，随手掷在地上，显然是不想听到任何反驳意见。
　　海水在天台上涌起，士兵们严守纪律地打开甬道，在轰炸机靠近前脱出失落之城。杀手眼见连抱怨的时间也没有，立刻停止了谩骂，高效地组织起新一轮防守。
　　楼顶在几秒内变得空空荡荡，洛希低眸，对地上的女孩说道：“苏晴，麻烦你抓紧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