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315)

　　所有的声音瞬间止息了，仿生人的动力核心停转，全身的关节锁死，凝滞在那里仿佛时间静止。这时最前面的仿生人发射出的第一枚子弹才擦过邓槐灵的颊侧，嗖地钉在墙上。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邓槐灵扬起眼眸，看着罗伯特的全息投影，后者刚才始终在饶有兴趣地观察他，“你感到孤独只是因为你背叛了朋友，而我孤身作战是为了保护朋友，得到你的欣赏，我只觉得晦气。”
　　他将手提箱搁在桌面上，设置核爆倒计时为五分钟，按下红色的确认按钮，鲜红的数字在屏幕上变幻，发出轻微的滴答声。这里不会有人来干扰，于是邓槐灵启动了核弹。
　　“我无意跟你辩论到底是洛希还是我先背叛的话题，就算这个问题有答案，对我们也没意义了。”罗伯特瞥了眼桌上的手提箱，“只是你执意认为自己跟我不同么？你自诩正义，却还是违背公约使用了核弹，你说过不喜欢杀太多的人，双手却沾满鲜血。说到底，洛希和你都是一路人，用道德合理化自己的暴行，事实上却做着跟我一样的事。”
　　倒计时已经开始，邓槐灵却没有立刻离去。核弹启动的准备至少需要五分钟，而逃生只需要三分钟，在这剩下的两分钟里，他决定多留一会儿，确保没有人能接近核弹，干扰引爆进程。
　　他低眸看了看自己满是血迹的双手，哑声笑道：“你是在问我那个著名的问题么……凭一个人做过的事，究竟能不能断定他的好坏？可这对我来说早已无所谓了，只要能帮洛希取得胜利，什么事我都愿意做；至于杀人，你们这样的败类，不在我的计数范围内。”
　　邓槐灵回过头去，看向按着喉咙在地上爬行的霍姆。对方的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正在竭力地匍匐前行，试图够到掉落在地的手枪。
　　他拔刀出鞘，竖直刺进了对方的心脏，毫不留情地补刀，“这一刀，为了内尔森。”
　　鲜血溅起，霍姆的身躯痉挛两下，彻底不动了。倒计时还剩三分半，邓槐灵收起了刀转身，冷冷地直视罗伯特的眼睛：
　　“我要走了，和你聊这几句，只是出于对胜利的纪念。你的败局已定，等数据存储中心爆炸后，仿生人援军无法到达战场，主城区在前线的军队也会崩溃。趁你还有点时间，给自己挑个宽敞点的骨灰盒吧。”
　　“是吗？我的败局已定……你是这么认为的吗？”罗伯特哈哈大笑了一会儿，又突然安静下来，望着他的眼神充满悲悯，仿佛坐在神坛上的恶魔，“那么，但愿事情的发展能如你所愿。”
　　全息投影倏然消失，罗伯特掐断了这段通讯。邓槐灵愣怔了两秒，他自然听出了对方话中的讥讽意味，但是罗伯特如此从容不迫的原因，他却想不明白。
　　手提箱上的倒计时已经走完了小半，追踪过来的仿生人被他关停，35层也没有其他人能够接触到核弹。数据存储中心一定会爆炸，波塞冬的意识会被毁掉，这样明显的败势，罗伯特为什么丝毫不惊慌呢？
　　来不及思索太多，他飞快地通过主控台关掉了这栋楼的所有摄像头，拎起手提箱离开控制室。数据存储中心到处都是安放着波塞冬机柜的房间，他随机闯进一间，把手提箱塞进了某个机柜的缝隙里，这样就算他离开后有其他楼层的士兵来搜寻，也不可能在几分钟内找到核弹。
　　做完这些，邓槐灵把自己的摩托调到走廊末端的窗前，奔向窗口一跃而下。他重新落入滂沱大雨中，雨声刹那间充塞了耳畔，冰凉的雨珠顺着他的发丝和指尖流下，洗去浓腥血迹。
　　“凯特，报告你们的位置！”邓槐灵在频道内呼叫。他发动了摩托，蓝色尾焰助推着他高速驶离数据存储中心，盘旋在附近的几架战斗机立即发现目标，尾随上来遥遥地缀在后方。
　　“在你的9点钟方向，十公里左右，”凯特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她急促地换了口气，听起来不太轻松，“不过我劝你别过来，我们正在被两队战斗机追杀，暂时脱不了身。老板，你别管我们了，如果任务完成了，就赶紧回东1吧。”
　　邓槐灵紧急向左转弯，闪避着后方战机航炮倾泻出的弹药，朝凯特的位置驶去：“我已经放好了核弹，马上就过来跟你们汇合。内尔森的情况怎么样，你接到他了吗？”
　　凯特沉默了一下：“他在我背后。但他的情况……很不好，弹片几乎把他的左肩撕碎了，腿上也中了两枪，队里的猎人给他止了血，可是子弹和弹片都没时间取出，他现在是失血昏迷的状态，在雨里还有失温的迹象。”
　　“我知道了，你照顾好内尔森，尽量往东1的方向撤离，我掩护你们。”邓槐灵已经望见了重重楼宇间凯特一行人的踪迹，他们被两队战斗机夹道攻击着，左冲右突却撞不出包围圈。战斗机不断地发射对空导弹，仿佛苍鹰猎捕麻雀，机翼的阴影笼罩了单薄的摩托。
　　那些并非与波塞冬连接的无人战机，而是直接由人类驾驶的战机。邓槐灵曾听情报人员说过，在备战的四个月中，STF紧急训练出了一批人类飞行员，只是数量不多，非必要情况不会投入战争。
　　罗伯特把全部家底都拿了出来，就是为了阻止他们离开？邓槐灵心头像是被冷雨敲打，渐渐泛起了寒意，这个时候对方更关心的不该是数据存储中心么？为什么他见到的罗伯特那样淡然，完全不介意存储中心被炸毁，却动用为数不多的空军来拦截他们？
　　这几个问题只有一种解释，数据存储中心，根本就不重要。尽管那里安放的是波塞冬的机柜，但对罗伯特来说那些是可以舍弃的，所以对方才以那栋楼为饵，想顺势重创入侵的猎人们。
　　邓槐灵隐约察觉了什么，激烈的战事却不容许他多思考。摩托驶向赏金猎人的队伍，他冲到凯特身边展开风障，护住她和后座上的内尔森不受航炮攻击，狂风、枪焰和雨水在这片空域猛烈交织。
　　他在枪林弹雨中示意凯特切换到自动驾驶模式，高声道：“凯特，帮我查询赶赴前线的仿生人的动向！别的都不用管，我会保护你们。”
　　“仿生人的动向？”凯特怔了怔，却还是在危险的高空战场摸出了通讯器。她的通讯器本就是改装过的微型电脑，各种复杂功能一应俱全。
　　正在这时倒计时走到了终点，在十公里外的地方，高楼之间腾起了一朵小小的蘑菇云，耀眼的火光席卷开来，爆炸声如同滚滚闷雷。是放置在数据存储中心的核弹被引爆了，虽然它的量级称得上微小，可邓槐灵非常笃定，它的威力足以摧毁全部机柜。
　　但是——“那两百万仿生人还在前进！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凯特几乎要惊叫起来，她的声线开始颤抖，雨水从她脸上簌簌而落，难以形容的恐慌弥漫在瞳孔中，“我们，我们明明已经炸掉了……”
　　邓槐灵的神情变得凝重，棕眸暗沉得如同不见底的深潭。周遭的战斗机逐渐缩小包围，朝他们逼近，伤痕累累的猎人们勉强抵抗着，储备箱的弹药也见了底，邓槐灵刚打算冒险去用风障和一架战机对撞，却忽然听见一道微弱的女声。
　　“救、救我……”Rose微渺的声音在耳机频道内回荡，似乎正在经历无法忍受的痛苦。
　　黑暗的虚拟空间内，金发女孩阖眸倒在光亮的茧里，构成茧的丝线正一圈圈地将她和波塞冬缠紧。她的一部分形态融化成黏稠的丝线，与波塞冬粘连在一起，她的面目逐渐模糊，手臂不成形状。
　　好像有什么被夺走了……Rose的眼皮动了动，却无法睁开，从那里慢慢地流出一滴泪来。她清晰地感到构成她的记忆在消失，以最近的记忆作为墙根，融合后的花纹像是爬山虎慢慢地攀上了砖墙。
　　她只能看着混乱的花纹漫过一片画面，画面中她和棕眸的猎人一高一低站在台阶上，幻海系统中下着漫天的冷雨。邓槐灵看起来不怎么有耐心，却意外地陪她聊了很久，从那开始，他们就是可以谈心的朋友了。
　　花纹很快把记忆完全掩埋。刚才忘记了什么？她记不清了，却知道那是很珍贵的东西，她拼尽全力地想挽留，却不知道要挽留些什么，泪水滴进了虚空中，没有任何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