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00)
游戏界面载入,洛希勾了勾唇,接着犹如七八十岁的老人笨拙地按起了手柄。他的动作非常不熟练,于是奇佑给了一点时间熟悉游戏,然而他手中的人物即便站在空场地里也会撞墙,昏头昏脑毫无方向感。
其他的孩子看不下去了,围在他身后叽叽喳喳地指点,显然为他的操作着急,隧道里霎时炸开了锅,一片嘈杂。
有些孩子直接嚷着“太笨了”,恨不得上手替他操纵人物,但洛希并没有发初学者的火,而是耐心地说着“嗯”和“谢谢”,时而提出几个基础的问题。
他身上有种从容不迫的气质,渐渐地所有人都被感染,不由得轻声细语,有序地告诉他血条是什么,技能又该怎样连招,分别对应哪些按钮,游戏中的人物也在短短几分钟内变得灵活敏捷。
奇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大人是第一次接触游戏机。可他仍倔强地没有表现出来,冷声说:“学完了吗?学完了就开始吧。”
洛希点点头,示意已经准备好了,他将食指搁在唇边,侧眸望去,身后的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不知不觉间,他们服从了他的命令。
对局早已开始,奇佑的人物一直远远地站着,等待他熟悉完毕。洛希刚点了一下头,奇佑便闪电般操纵人物冲出,粘了上来。
洛希对这个游戏一无所知,他选择的角色是之前见别的孩子玩过的,双马尾使用飞镖的少女。游戏甫一开始,他就被奇佑的近身角色缠上了,欺压得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凭着极快的反应,抓住空隙滚到一边去。
其他人忍不住大叫起来:“你风筝他啊!”
“风筝是什么?”洛希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大家说的词汇。但在战术直觉方面,他始终保持着顶尖水平,迅速和奇佑拉开了距离,并且用尽各种手段不让对方近身。
他发现一旦把游戏理解成真实的打架,就又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了,这个领域里洛希至今未遇见敌手,何况一个变声期的孩子。唯一的问题是他依旧不熟练,常常忘记按钮对应哪个技能,技能又对应什么效果,导致被奇佑连招带走,输掉了第一局。
刚才焦急的孩子们肃然无声,洛希的第一把已经比他们打得好多了。那人的反应能力就像是与魔鬼做了交易,修长手指移动着,按钮的声音拥有急促而优美的韵律。
输完第一把,洛希提出暂停,将技能效果又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遍。奇佑如临大敌地盯着他,如同看到古老传闻中的恐怖生物,洛希戏谑地扫了对方一眼:
“不敢打下一把?”
他虽然输了,神情却尽在掌握,仿佛他才是那个赢家。
“有什么不敢的!”奇佑大声说,“谁怕你了?”
“倒是挺有勇气。”洛希低了低头,用滑落的长发掩饰住笑意,抬起头正色道,“那么继续吧。”
在对人心的捉摸上,洛希比任何人都更像一个专家。诚然如邓槐灵和白石槿这些赏金猎人,他们能洞察到细微的表情、话语的走向,可他们没办法摆布对手、凭借个人魅力就让他人心悦诚服,这是洛希才掌握的技巧。
自担任二区领袖起,他便一点点开始摸索驭下之术,费了好大力气才折服十一席会议所有人。初代十一席会议里的每个人都是疯子,包括他自己,在自身所属的领域无一不是奇才;要让这帮疯子听从他的命令,仅剩的办法是比他们更强大——至少,表面上不能露怯。
奇佑的游戏天赋很高,否则他也不可能独自占据了左边的手柄,而不被攻擂下来。洛希在两三把游戏内要赢下对方还是很困难的,不过他的镇定已经让奇佑先慌了阵脚,接连几个失误,被双马尾的少女看准破绽,技能光效一通狂轰滥炸,血条归零。
没经过几个回合的缠斗,奇佑就输了第二局,他不可置信地握着手柄,指尖开始颤抖。“下一局!”他吼道,假装无所畏惧的样子。
然而第三局更快地输掉了,他的角色在竞技场中轰然倒下,而少女亲了亲手里的飞镖,朝屏幕外抛出一个飞吻。
奇佑呆呆地怔在了投影前,洛希没有看他,放下手柄,俯身捡起黑戒套在无名指上,平静地说:“我赢了。”
“你——”
“愿赌服输才是好孩子。”洛希自来熟地摸了摸他的头,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我知道奇佑是个好孩子,对么?”
“我不——”
“你不这么认为?可是我发自内心地相信你,”洛希凑了过来,用真诚无瑕的眼神注视着他,“如果你不信守诺言,我会很失望的。你想让我失望吗?”
“……”奇佑彻底放弃了挣扎,他要反驳的话都被洛希说光了,特别是这个人还带着温柔笑意抚摸他的脑袋,青春期的少年最反感别人摸头,但他无力抗拒,还有些贪恋这种感觉。
奇佑想起了他成天卧在床上的母亲,他的母亲没有生病,只是对一切漠不关心,每每冷笑着对他说:“希望?在这里生活还有什么希望?我被政府通缉,这辈子就这样吧。等你成年了,就自己到地上去,写块牌子当流浪汉,也不用记得我这个废人。”
跟这里的其他孩子一样,他一直渴望得到母亲的爱抚,哪怕是简单摸摸他的头也好。可是活着本身已经耗尽了她的善良,她似乎对命运充满怨怼,嫉妒起还有希望的他来,从始至终吝于给他一点温暖。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头发已被洛希揉成了一个鸡窝。那人正含笑望着他,眉眼间的笑容像要漫溢出来:“同意了吗?那么我们一起去教室吧。”
眼中似乎有无尽的爱可以分给无尽的人。奇佑盯着对方默然想道,这样的人一定有完美无缺的童年,以及顺风顺水的过往,是命运最青睐的宠儿,从不知道什么叫作恶意。
洛希浑似没注意到他有些羡慕的眼神,一手牵着雪奈,一手搭在他的肩上推着走,顺便招呼其他的孩子:“走了走了,你们不喜欢之前学的知识,我可以教你们一点新的。”
“什么新的知识?”有孩子好奇地问。
“嗯……比如那里面的招式。”洛希看向游戏机,回忆着格斗游戏所涉及的战斗技巧,心想类似的内容应该会让大家更感兴趣,“学会了之后,你们就可以在现实打架了。”
*
在警局撑着头回答完一连串问题后,邓槐灵的耐心逐渐流失殆尽,眼神烦躁得让对面警察都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激怒了他。
偏偏市长那边对这件事十分上心,要求问清楚具体人数、装备特征、行动线路,甚至精确到个别人的样貌以确定“术”的损失情况,邓槐灵不得不尽力忍受,直到最后他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
“不会自己去看监控么?怪不得最近赏金猎人那么忙,这就是警方办案的效率?”
“呃,那个,”负责询问的警察小声回复,“桥塌了,桥上的监控……没了。”
“……哦。”邓槐灵意识到自己乱中出错,又耐着性子坐了回去,蹙眉接受下一轮无休无止的询问。终于,在最后回答完一个确认信息真实性的问题时,对方通知他,“可以走了。”
他立刻动身前往神明居,虽然明知Rosie可能会去的地方只有那么一个,却还是免不了担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仿生人慢慢脱离了掌控,经常做出惊人之举,在伯诺桥威胁他、在沙发上突然攻击他——倒不是因为Rosie不听指令而气恼,他本就认为没有谁该天生服从于别人。
只是违背程序的举动让他觉得奇怪,那种整体气质的改变,就仿佛Rosie成为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人,与他的强弱关系忽然发生了变化。
无从预测这种变化的走向如何,按照以往邓槐灵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性格,他势必要把Rosie的异常问个水落石出。他有很多种手段让任务目标说真话,沟通、威胁、诱骗,甚至使用一点药物,可Rosie是他珍视的人,既然对方不说,他也不会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