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224)

　　“资金缺口是四百五十万信用点。发明玛丽·洛的专利一时半会儿还批不下来，公司没法用专利抵押，向银行申请贷款。”罗伯特看起来心事重重，“我已经动用了全部存款，走遍了所有能借钱的渠道，但还是差那么多，要是再堵不上缺口，只能申请破产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早该跟我说的。”洛希担忧地蹙眉，似乎是因为罗伯特遇见困难瞒着他而不悦，“我还有点积蓄，除了账户里的一百万存款，我可以向学校预支十二个月的薪水，那么又是一百五十万，至于剩下的两百万……”
　　他沉吟着，“或许可以用收入证明担保，向银行借钱。我还认识黑市里几个放贷的商人，拼拼凑凑，总能凑够的。”
　　“高利贷？万一还不上，会被人拿枪逼着追债吧。”罗伯特想起家族里的某位亲戚，神色有些顾忌。那人是个冠冕堂皇的金融巨鳄，背地里发放高利贷给穷人，丝毫不在意本金和利息，却贪图他们的器官。
　　还不起钱的穷人们都会被活活挖出脏器，丢进水泥池里等死，那些富人管这叫作“泳池”，罗伯特曾被带着去看过一次，里面漂满了尸体，排污的水管一直连到城外。恐怕只有躲到二区或深不见光的地底，才能逃过一劫。
　　“你看我像那种会乖乖让人拿枪指着脑袋的人吗？”洛希扑哧笑了，“放心，我不会去碰高利贷的，只是在考虑最坏的情况。实际上，我应该能从银行借到剩下的两百万，最多一个星期，就能打到你账上。”
　　“那么，谢谢你，洛希。”罗伯特不自然地牵扯了下嘴角，露出感激的笑容，然而眼神依旧平静，“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你已经帮了我太多的忙，这次又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无以为报。”
　　“小意思，别放在心上。”洛希含糊不清地说，他拿起叉子，风卷残云般扒了两口通心粉，仿佛比起刚才借出去的四百五十万，还是及时享用美食更重要，“对了鲍勃，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创办的公司？我还从来没听你谈起过呢。”
　　“毕业以后。我离开学校之后，一边继续推进项目，一边申请发明仿生人的专利，但专利的申请过程不太顺利，为了方便筹资，我就注册了一家公司，名叫CyberRose。公司刚刚起步，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
　　“为什么要叫CyberRose？”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洛希立即从通心粉堆里抬起了头，像闻到鱼腥味的猫似的，眼里闪烁着亮光，促狭地笑起来，“这么说你真暗恋那个女孩喽？”
　　罗伯特眼中掠过了罕见的内敛与羞涩，匆忙转移话题：“……这都不重要。总之钱我会还给你的，按照市面上最高的利率来算。或者你还想要什么其他形式的利息？”
　　“利息？就要CyberRose一半股份好了。”洛希戏谑地开口，在看到罗伯特渐渐冷却的目光后连忙解释，“抱歉，我是开玩笑的，我没想到你会跟我谈利息，在我看来，这些钱你全部拿走都可以。”
　　“我平时吃住都在学校，没什么花销，也不需要攒钱……唔，以后找到女友的话，大概会多一笔开销，可如果一直找不到，也就用不着了。”洛希耸了耸肩，“无论如何，你不用付我利息，至于本金，什么时候还都行。”
　　罗伯特的眼神缓和下来，他意识到洛希一开始是在说笑，于是也笑着调侃：“你确定自己真的有在找女友吗？不把口号付诸行动，女孩们可不会主动跑到你身边来。”
　　“我在找啊！我在很努力地找，”洛希烦恼地抱怨，“可是塞西娜城哪有漫画里那种温柔还可爱的美少女啊，果然文艺作品都是骗人的！”
　　罗伯特被逗乐了：“那只是你的幻想，而不是你的努力。不过保持现状也不错，省得……”
　　他及时打住了，没有说下去。虽然通过三年的朝夕相处，他大致摸清了洛希的脾性，对方就像是无欲无求的无性恋者，脑海里除去战斗和朋友，就没剩下什么了。
　　罗伯特清楚洛希对Rose没有超出朋友范畴的爱慕，可是，朋友关系有时也会是极为危险的关系，只需一人主动就会驶离轨道。
　　“算了，不说我啦。”洛希感到心灰意冷，不想再聊他幻想中的美少女，“还是说说你和Rose吧，你把她的名字嵌在公司官方名称里，是因为你喜欢她，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对不对？”
　　“……是，我是很喜欢她。”罗伯特停顿了片刻，承认了，“可惜她跟蒲公英一样飘忽不定，从来不在一个地方扎根。她把心思分给了太多的人和事，轮到我的时候，就只有那么一小部分。”
　　他冷嗤了下，似乎觉得自己的心意可笑，摇了摇头，装作满不在乎地抿了口酒。
　　“其实，你不能要求某人是完全属于你的。Rose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她把沉甸甸的一部分交给了你，已经足够了。”洛希认真地看着罗伯特，劝说道。
　　他本想借这次良机，在餐馆悠扬的爵士乐和香喷喷的食物间，自然而然地聊起Rose的事，站在Rose的立场劝解罗伯特，放弃过剩的控制欲。洛希早已准备了几套说辞，无论罗伯特是愤怒、迷惘、烦躁，还是别的什么反应，他都能据理力争，当好这个中间人。
　　他把一切都排练好了，罗伯特却没有接招。对方沉默下来，低头解决掉眼前的食物，然后将空掉的盘子一推，站起身来——
　　“公司里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
　　几天后洛希得到消息，Rose还是去了罗伯特的实验室当助手。她始终牵挂着罗伯特，在听说公司濒临破产后，她咬牙回到了对方身边，协助公司渡过难关。
　　就这样蒲公英悠悠地降落在露台上的花盆，没有了广袤的天地可供挑选，她被露台的主人用一根红绳系在了木杆上。
　　令人称奇的是，在Rose成为罗伯特助手后的不久，CyberRose的情况便迅速好转起来。
　　她仿佛是高高照耀的福星，为公司带来起死回生的绝佳运气，也为罗伯特带来了荣誉——尽管仿生人的专利仍然在走申请流程，罗伯特却获得了塞西娜·冯·里希特霍芬名下基金会颁发的紫藤花奖章。
　　这是对塞西娜城作出最高贡献的科学家的褒奖，颁奖的那一天，洛希特地请假去了现场观礼，铺满红毯的会场中，罗伯特捧起那枚镶着紫水晶的纯金奖章，满室的闪光灯明明灭灭，比他们毕业的那天更加璀璨，像是漫天的星河。
　　洛希和Rose不顾他人异样的眼光，在台下拼命为罗伯特欢呼鼓掌，直到掌心变得生疼。罗伯特无可奈何地看他们一眼，却还是笑了，举起手里的奖章向他们晃了晃，然后摆出一个三人在拍照那天做的、很傻的V字手势，以这样的造型登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
　　数不清的合作邀约纷至沓来，紫藤花奖章颁布后，繁华区的金融精英们终于注意到了这家小公司，向罗伯特发出了洽谈邀请。其中不乏参与过数十家独角兽起步的投资人，他们以敏锐嗅觉做出判断，仿生人行业绝对会成为炙手可热的领域，彻底改变这座城市的运转模式。
　　罗伯特成长于上流阶层，从小见惯了各类场面，面对这些重磅邀请并不犯怵。他已自负到认为谁投资CyberRose就是中彩票头奖的程度，只是将满腔骄傲掖在心里，镇定地准备投资人需要的资料，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演讲。
　　在见到投资人之前，他首先被洛希和Rose拉去过了圣诞节。罗伯特注视着桌对面的两人一个掏出绿色的盒子，一个掏出红色的盒子，拆开来是西装和领带。他刚要收起这套装束，Rose就欢欣鼓舞地蹦起来，拧开手中的礼炮，喷出的彩带浇了他一头一脸：
　　“圣诞快乐，鲍勃！”
　　罗伯特狼狈地整理着落在头上的纸带和金屑，转眼瞥见洛希在飘落的彩带雨里微笑，温和地说：“鲍勃，祝你马到功成。”
　　后来他穿着那套西装去见投资人，也真的马到功成。双方的会谈无比融洽，当场就敲定了合作意向，只需签订一系列合同，CyberRose就能获得上亿级别的注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