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275)
“操!”他攥紧拳头砸了一下控制台,恶狠狠道,“他这是在威胁我,要是我执意让他放弃东2的民众,他就会像血色圣诞那样死在我面前!”
控制室内鸦雀无声,正在敲打键盘的技术人员们在紧绷的气氛中悄悄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从显示屏背后探出头来,窥望着裁决官面前的屏幕。监控影像中,洛希越过铅门后就冲进了火海,挡在民众身前与蛛形坦克战斗,在巨大的坦克映衬下,那人的身影单薄得像一片羽毛。
洛希的手里没有足够坚固的冷兵器,无法像在新年大游行那天救下邓槐灵一样,一刀结果了蛛形坦克。他只能用自己吸引坦克的注意力,缓缓朝隧道深处、人群的反方向退去,越来越多的仿生人汇聚到他周围,尽管勉强能应付,但前后两扇铅门都已落下,留给洛希腾挪的空间不多了。
“情况似乎不太妙,”杀手身边的部下观察着监控中的战局,谨慎地请示,“这样下去领袖恐怕会被彻底包围,我们要不要开门?”
“你问我要不要开门?”杀手仿佛听见了极其白痴的问题,没好气地别过脸,“我还想问你,你的脑袋还要不要呢!”
部下被突如其来的训斥骂得狗血淋头,惶恐地向后缩了缩,却还是没能领会裁决官的命令:“您,您的意思是,开还是不开……”
“我他妈又不是要造反!”杀手大为光火,狠狠打了下对方的头,“他妈的你们一个个都在想什么呢,我只是跟他意见不合,我又不想他死!要是洛希真出了什么意外,你来当领袖啊?开门!”
“是,是,我马上开门。”部下一迭声地答应,连忙在控制台上操作着,让隔绝了难民们的那道铅门上升。
杀手余怒未消地坐下,他感受到自己愤怒的心跳,还有额头边突突跳动的青筋。其实他虽然阴晴不定,却并不是酷爱发泄情绪的人,如果有人惹毛了他,他的第一反应通常不是发火,而是脸上笑盈盈地盘算着该怎么报复回去,情感一向很难占据他的理智。
然而今天不太一样,他明白自己是在用愤怒掩饰恐惧——发源自十年前那场意外的恐惧,源远流长。血色圣诞后二区的领袖位置空悬,他作为“术”的第二位创始人,在组织中的威望超过维克托,本该接任领袖,举起“术”的大旗继续前进。
但是他没有,他怀着恐惧狼狈地卸任,逃到了主城区,顶着全新的脸开始新生活。那段晦暗颓废的生活只有陪伴在他身边的医生知晓,那时他整晚梦到自己陷在滂沱大雨中,向初次遇见的洛希伸出手,对方微笑着握住他的手,太阳穴却猛地被子弹穿过,血浆溅在他脸上。
他后来得知其他裁决官也或多或少地产生了心理问题,毕竟是他们间接导致了洛希的死亡,譬如帕里萨这个情种,至今都为了当年没跟随洛希进城而悔恨交加。但杀手跟他们又是不同的,他并不看重自己和洛希之间所谓的友情,他看重的是更高更远的东西,是洛希身上的象征意义。
在他的潜意识里,洛希就是“术”的灵魂,对方的精神滋养着二区的每一个角落。如果洛希不在了,“术”将不可避免地沦为一个平庸而松散的恐怖组织,维克托的十年统治就印证了这一点。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杀手都会让洛希活着,即便他们政见不同,他也绝不会置洛希于死地而不顾,使得这么多年的艰辛奋斗白费。
“虽然看起来脾气温和,但我知道,你才是最固执的那个人啊。一旦决定了自己的心意,任何人都无法改变。”杀手靠在座椅上,暴躁的心绪渐渐平和,望着屏幕无奈地感叹道,“洛希,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让人不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我总觉得,你才是那个能带领‘术’走向胜利的人。除你以外,其他人都做不到。”
“裁决官,门已经打开了。”部下回过身来,毕恭毕敬道,“只是蛛形坦克和那些仿生人不好处理,要在领袖与他们拉开距离后,沿路关门阻隔敌军吗?”
“不,不用全部隔绝。”杀手思索片刻,指尖轻点着桌面说,“只要把坦克隔开就行,留下仿生人,这样会显得他们的战斗更艰苦点。还有,你去联系洛希的摄制团队,让他们在隔断门前待命,他们刚在哨塔上进行过拍摄,不会走远。”
他勾起唇角,妖冶艳丽地笑了,“既然东2的大局已定,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跟洛希吵的了,为了充分利用目前的局面,不如帮他一把。主城区的舆论环境已经是野火燎原,罗伯特现在应该也不好过,就让我往这把火上,再浇点油吧。”
*
齿轮彼此咬合的嘎吱声再次传来,铅门缓慢升起,难民们在士兵的护送下奔出隧道。这段隧道的顶灯在刚刚的混战中被打碎了,黑暗中只有战术手电的光芒扫过,可即便如此,逃难的队伍明显要比洛希到来前镇定多了,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士兵们负责断后,民众们则井然有序地往隔断门方向撤离。
邓槐灵垂首跪在刚才铅门落下的地方,任由难民从他身边跑过,膝边的泥地上满是指印。在铅门关闭的几分钟内,他尝试了各种办法,从徒手撬门到使用黑戒,那扇该死的门却还是纹丝不动——被设计出来抵御坦克的军事工程,能被他撼动分毫才是可笑。
血色圣诞时经历的那种强烈无力感又回到身上,但邓槐灵并未放任它占据自己的脑海。他翻遍了全身的衣袋,摸出几枚在赏金猎人中很受欢迎的口香糖炸弹,将它们捏在一起,又从装唐刀的收纳袋里找出了雷管。他随身携带的炸药量不够炸开这道厚重的门,可要是用黑戒扩大爆炸范围,说不定能够成功。
还没等他实施这个计划,杀手便控制着铅门升起了。邓槐灵松开雷管,内心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对洛希的担忧与急躁、被抛下的失落与气愤,都蕴藏在那双棕褐的眼瞳中。表情却是冷冷的,他站起身来,不悦地注视着队伍末尾的洛希。
洛希怀里抱了个襁褓中的婴儿,不知是从哪里捡到的,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小佳,女孩的手里还拖着把沉重的狙击枪。
这是个奇怪的组合,邓槐灵蹙起眉,刚想认真地告诉洛希他的感受,让对方别再丢下他单独行动,洛希便忧虑地提醒道:“我们快走吧,蛛形坦克就在后面,士兵们拖不了多久的。”
于是邓槐灵什么也没说,压下心头火气,一声不响地背起了受伤的小佳,拎过她手里的狙击枪往前走。他心里有气,便跟着人群走得飞快,洛希落在了他身后几步远的位置,费力地抱着捡到的婴儿想跟上来。
“槐灵,对不起。”洛希这才察觉了他在生气,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我算准了杀手一定会打开门,所以才单独行动……”
邓槐灵压根不理睬对方,背着小佳埋头赶路。他想让洛希同样体会几分钟被抛弃的感觉,如果他听见道歉便轻易原谅了对方,等危险再次来临时,洛希照样不会考虑他的感受。
“你别生气,”洛希终于追到了他身边,温柔地冲他笑,脸色却苍白如纸,嘴唇不住地发抖,“我下次不会再这样……唔……”
他陡然捂住了嘴,鲜血从指缝中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婴儿的襁褓上。邓槐灵心中一惊,转过头去,看见洛希满手都是血,腰侧有道深长的伤口,简直可以说是半个血洞,大片的红色洇透了雪白的军装,伤口边缘被尖刺状的锐器剐得血肉模糊。
隧道里光线昏暗,洛希有意用怀里的婴儿遮了遮,邓槐灵刚才便没注意到伤口。那是洛希在铅门打开前受的伤,他无法制住横冲直撞的蛛形坦克,见到蜘蛛的节肢高举,刺向一名抱着婴儿的母亲,他飞扑过去撞开了这对母子,自己却因为隧道空间有限,没能完全避开,被节肢刮伤了侧腹。
那位母亲怀里的孩子就是在那时掉到了地上,被洛希舍命抱起。他承诺会把她的孩子带出隧道,要她赶紧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