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67)

　　“可是你怎么能断定……哎，我还没问完！”罗拉的话说到半途，面前的人蓦地消失了，一道黑影从二楼窗口坠落，隐没在无边的夜色中。
　　“只是猜测而已。”摩托启动的引擎声传来，邓槐灵的声音如夜晚一般带着微微凉意，“如果能找到证据，我再向你解释。”
　　黑暗里亮起深蓝色流光，震耳的轰鸣中，悬浮摩托向巷外冲去，拖着两条耀眼的尾焰，很快升到高空。邓槐灵依旧戴着墨镜遮脸，在略微发暗的视野里，他低眸看向熟悉的璀璨灯火，江流横贯过城市，像是被光芒映亮的一整块水晶。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呼吸过外面的空气，而这次出来的原因，是为了查清塞西娜和达肖恩真正的结局。几天前，罗拉用尽所有手段，黑进政府内网查到的资料是：
　　塞西娜确实和达肖恩有过婚外情——这个他和洛希都知道，但这段短暂的露水情缘没捱过两年就结束了，而且结束得干干净净。从那以后，塞西娜再也没有见过达肖恩，她与丈夫琴瑟和鸣地生活到53岁，因长期从事辐射研究诱发的肠道癌而死亡。
　　塞西娜似乎察觉到了达肖恩的背叛，对他完全失望，最终回归了家庭。派珀在酒吧里发现的那张名片，也侧面印证了这一事实。如果达肖恩真如他自己所说，从不同时服务于多名顾客，那么在两人感情无比稳定的时候，他为什么要随身携带着一沓名片？
　　除了瞒着塞西娜招徕顾客，没有第二种可能。像塞西娜这样聪慧的女人，不难发觉情人的异样，进而彻底死心，逻辑链看上去顺理成章。
　　邓槐灵却发现了一个致命的漏洞。失落之城的一切，不像是塞西娜在热恋时期缔造的，其中充斥着残忍冰冷的细节，比如那沓名片，更像是她在恋情结束以后根据回忆建造的。
　　非要解释塞西娜这么做的动机，或许可以说是她绊了个跟头，想提醒自己再也别相信这类人。但是，她却把毕生研究成果的明珠——脑扉之锁埋藏在失落之城，无疑说明了达肖恩在她心目中的重要程度。
　　假如她依然对他有情，就不会始终留在丈夫身畔，和达肖恩一刀两断。真正的爱情不可能轻易被斩断，邓槐灵是这样认为的，就像洛希和他会为对方争风吃醋，会打架、会吵架，可是怨愤平息之后，他仍然觉得洛希终有一日会回到他身边。
　　赏金猎人的直觉告诉他，罗拉查到的资料有问题。政府在内网呈现的资料，没准是诱骗他们误入歧途的鱼饵，而罗伯特的仿生人军队寸步不离地看守剩下的两个地点，正是在保护着关键信息。
　　然而罗伯特怎么也料不到，在虚拟以外，还有现实。凶狠的鱼识破了陷阱，爬上岸来咬了人。
　　邓槐灵站在数据存储中心楼顶，身边停着一辆熄火的摩托，狂风掠过他的发间。他摘下皮手套，往冰冷的手指上呵了口气，接着取出了悬吊绳索：
　　“Rosie，帮我……”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愣，仿佛有人挥舞着棒球棍，狠狠往他脑门上砸了一记。伸出的指尖还悬在风中，他望着身边空无一人的黑暗，眼前依稀浮现那个仿生人天真的笑脸。
　　习惯大概也是种毒药。他有些明白洛希为何要吃醋了，温柔版本的洛希实在太过完美，称得上男女通杀的梦中情人。
　　邓槐灵得承认，他有时还会想起洛希作为Rosie的那段时间，但不代表他留恋这种不平等的关系。在那段关系里他并没有全然对等地看待他的仿生人，比如他刚刚随口就差遣了Rosie，同样的事放在洛希身上，毋庸置疑是不尊重。
　　所以他很难理解，洛希为什么对Rosie的事特别在意，明明“洛希”这个名字才是平等关系的起点，从那时开始，洛希才拥有了自由选择的权利，他们的爱情是出于双向选择，而非简单的主导和支配。
　　他一边困惑着，一边固定好悬吊绳，扣上速降器的搭扣，轻轻往大厦边缘仰面坠出，向下滑去。
　　也许以后还有机会跟洛希一起行动吧。邓槐灵凝望着夜空笑了笑，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要那个冷漠又羞赧的人陪在身边。


第131章 数据存储中心，02:19 am
　　邓槐灵不多时便下降到了目标位置，皮靴踩实墙体，手指抓着绳索，悬在数百米的高空。寒风从扯起的衣料下摆灌进腰间，他摸出罗拉给的电子贴片咬在嘴里，另一只手摆弄着解锁装置调整参数，末了又把贴片粘到面前窗户的电子锁上。
　　“滴”的一声，电子锁应声而解。出乎意料地，大厦内部的警报系统一片死寂，像是没有侦测到他的入侵。邓槐灵蹙起眉，突然拉动了窗户，快速蹬上墙面向旁边荡开，然而并没有子弹射出来，城市的霓虹微光透进了窗户内的走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虽然仍有提防，邓槐灵却没再犹豫，踏上窗台，解开了腰际的速降器，钻进窗户的同时从背后抽出唐刀。他轻声落地，刀锋斜斜指向地面，打开手电谨慎地检查着周围幽暗的环境。
　　手电光束首先扫到停止工作的摄像头，接着映亮了走廊上密集而静止的人影，乍一看仿佛鬼影幢幢。邓槐灵并未被吓到，平静地握着战术手电往前走，发现那是群暂停运转的仿生人。
　　这群仿生人里有些是警卫打扮，有些身着管理人员的制服，手里还拿着发光的平板，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就像在瞬间被蔓延的寒霜冻结了，动作凝固在那一霎。
　　是谁发觉了他的入侵，关闭了全套安保系统以示欢迎？邓槐灵执刀停在原地，飞快地思索，或许这根本是个陷阱。
　　正当他盘算着杀过去还是原路返回时，黑暗里忽然洒下了细碎的光芒，附在走廊顶端的全息投影仪亮起了，修饰出浑身荧光的女孩的模样。女孩穿着洁白的衣裙，轻纱下是健康笔直的双腿，金发在冰蓝的光束里闪耀。
　　她赤足站在地面上，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冷，冲着他莞尔一笑：“邓槐灵吗？很高兴认识你。”
　　“是你截断了安保系统？”邓槐灵没有接她的话，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女孩，“我在罗伯特·迪兰桌上的照片里见过你，你的名字是Rose，当年与罗伯特和洛希上过同一所军校，死后被市长根据记忆还原成人工智能，对么？”
　　Rose点了点头，扑哧一笑说：“了解得很清楚嘛，果然你们赏金猎人喜欢上什么人，都要盘查对方的家族和社会关系的。没错，我是Rose，但不是原来的那一个。”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别忘了，我曾经是监视这座城市的眼睛。”Rose微笑看着他，“从你和Rosie相遇开始，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还协助陈博士帮你们隐瞒。我知道你在情人旅馆对Rosie压抑着欲望，看见你为他戴上戒指，还看见你们在城市的角落里接……”
　　“够了，到此为止吧。”邓槐灵恼怒地出声打断，隐私被窥探的感觉让他稍有些气愤，他本以为那些时刻诱人的洛希是专属于他的。他不想再延续这个话题，言归正传道，“洛希手术的那天，你为了掩护他反叛了政府，是这样吗？”
　　Rose双臂交叉枕在脑后，往墙上一靠，悠闲地说：“如你所见，是的。鲍勃那个卑鄙的混蛋，伤害了曾真心实意对他的朋友，任何一个良知尚存的人，都会作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哪怕是牺牲也不足为惜。”
　　“我在报道里读到，罗伯特指示人类组成的军队攻陷数据存储中心，毁掉了存有你的意识的机柜。他对外宣称人工智能已死，叛乱已经平息——但你却没有牺牲。”
　　邓槐灵注视着倚在墙边的女孩。她煞有介事地把光影贴着墙投放，连手臂的挤压变形、衣褶的纹路变化都细致地模拟出来，鲜活得像是真实存在。
　　“这回鲍勃倒是没有对公众说谎，他真的以为我死了。”Rose神神秘秘地说，带着瞒天过海的狡黠，“可他低估了人工智能的手段，只要接上网络，我就会如病毒一样随处迁移，即使政府切断了数据存储中心与外界的连接，我也能潜伏在内网的角落。”
　　邓槐灵提出疑问：“就算罗伯特没有发现，今天你黑入内网让安保系统失效，难道不会留下痕迹么？据我所知，你现在已经没有合法权限了，假如被这里的人类排查到，他们说不定会把你的容身之所彻底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