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48)
他突然想就这么除掉邓槐灵,这样一来,在洛希怒火滔天的那一刻,他便完整地拥有了对方。在那一刻洛希只恨他,并且永永远远地恨下去,从此与他的生命脱不了干系。
“我不会杀他的。”最终帕里萨的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他笑着往相反方向走去,“让你惦念他一辈子,恨我一辈子,未免太蠢了。”
洛希愣了愣,任由帕里萨擦身经过,碰到了自己的肩膀。那人的话语和细雪一起飘在空中,“还有更聪明的方式,不必强迫就能让你留在我身边……”
雪渐渐大了起来,坠在洛希的睫毛与鼻梁上。他用手背抹了一把,清冷的雪水顿时激起一阵寒意——他蓦然明白过来,帕里萨索要指挥权的真正用意。对方的目标从来不是他,而是邓槐灵。
第115章 训练室,03:49 pm
密闭阴暗的室内,时间像被封在盒子里一样停滞,厚重的窗帘微微漏出一线光,那根线随着太阳在天穹的位置变化,在地上游走着,曲折地经过一堆堆酒瓶。
房间里弥漫着酒精和灰尘的味道,门忽然被打开了,罗拉走进来,闻到满屋的酒味不由得皱起眉。她不耐烦地敲了两下墙壁,让环绕天花板的灯条亮起,正打算数落住在这里的人一顿,却望着空荡荡的床铺愣住了。
邓槐灵并不在这里。
这是HOPE二楼的某个房间,自从洛希离开以后,罗拉就收留了那个失意的小猎人。CyberRose发布全城通缉令,标记邓槐灵为危险逃犯,与之相关的赏金水涨船高,却没有猎人敢接下任务——先不说邓槐灵人人畏惧的刀术,就是看在罗拉的面子上,他们也不能直接闯进HOPE抓人。
邓槐灵在这个房间待了三天,起初罗拉严厉禁止他喝酒,他便在隔壁的训练室击打沙袋,不要命地练拳,直到指关节鲜血横流,仿佛这样才能泄火。罗拉见不得对方糟践身体的行为,索性派人把一箱箱酒送进去,想着喝醉也总比练死要好。
谁知道,邓槐灵同时将这两者发挥到了极致。罗拉无奈地走过去,拾起床头拆了一半的醒酒药,叹了口气,又把药放下。对方酗酒浇愁,肆意放纵着自我,却没在酒精的幻觉中彻底沉沦,始终绷着一根清醒的弦,不允许自己就此堕落。
她又拉开食物柜,里面整齐码着的营养补充剂和压缩饼干有所减少,邓槐灵确实在按时按量地吃饭,一餐都没有遗落。罗拉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是白操心,对方凭借超乎常人的自律成为了A+猎人,当然不会因为一时低谷就想不开。
隔壁训练室传来有节奏的闷响,是邓槐灵在练拳。罗拉推开连着两间屋子的门,炽亮的灯光下,对方赤裸着上身,指间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狠厉地击打着沙袋,间或跟上一记飞踢。额发湿透了,水珠从震颤的发梢滴下来,沙袋的响声里夹杂着喘息。
罗拉倚着墙看了一会儿,邓槐灵并没有停下来理她的意思。她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是把这个沙包当成洛希了吗?”结合对方刚来HOPE时透露的只言片语,她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大约是个痴情种子被人利用完后一脚踹开的故事。
练拳的声音突然中断。邓槐灵住了手,血液正从指骨关节处流出,渗透了整副绷带。他将染血的绷带拆下,用毛巾胡乱擦拭了遍手背,缠上一副新的。
“不是。”他低着头闷闷地说,嗓音略带沙哑,“我不恨他。”
“既然不恨他,为什么要拼了命地折磨自己?”罗拉淡然道,“困在这段感情里没有好处,你为了洛希赴汤蹈火,却没得到任何回报,反倒把自己赔了进去。”
邓槐灵沉默着,握着绷带绕过指间,并不回答。罗拉又说:“作为朋友我的建议是,同政府达成和解,撤销全城通缉。我和伊戈尔代表猎人行会初步试探了政府的意向,只要你共享和洛希相关的所有情报,依然可以予你无罪的身份,恢复你已经吊销的赏金猎人执照。”
“谢谢你,罗拉。”邓槐灵抬起眼睛,认真道,“但是,不必再为了我和政府接洽了,我不打算背叛他。”
“我不明白,是他先背叛你的。你这样维护一个冷血无情的人,能得到什么好处?”罗拉双手环在胸前,恨铁不成钢地说。
“大概是我欠他的。”邓槐灵黯然笑了笑,“他救过我一命,还毫无尊严地当了一段时间的仿生人,应该有很多怨言吧。”
罗拉大恼道:“邓槐灵,你真是个傻x——”她想揪住对方的领子,面前的人却没穿上衣,她对着那双棕眸怒目而视,蓦然发现了对方眼睛里坚定的爱意。
邓槐灵的眼底平静而幽深,颜色像一片封锁起来的湖,上面落满了秋叶,使罗拉依稀想起那个名叫Rosie的仿生人,他们的爱似乎突然有了相似之处。
她从未理解这样的爱,罗拉经历过最长的关系也不过一周零三个小时,她亲手把别人送的礼盒丢进了垃圾桶,理由是那个随处能买到的便宜礼物太过敷衍。她绝不接受自身对他人的付出大于回报,这是做生意的规矩;更不必说洛希背叛了邓槐灵,如果她处在相同的境遇里,恐怕早追杀洛希到天涯海角了。
然而邓槐灵向她证明了一件事,爱可以是不对等的,甚至是无条件的。
罗拉简直无法想象这个冷漠的猎人爱起来有那么固执,洛希已经驯服了他,邓槐灵便很乖地照顾好自己,酗酒时记得服下醒酒片,在自我折磨中训练体术,等待着哪一天洛希回来,会再需要他。
他失意沉沦,但他不敢自毁,害怕自己丧失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在意识深处,他仍是血色圣诞里那个迷茫的孩子,认为一切挫败都源于他的弱小,假如他再强大一些,多些利用价值,或许就不会被洛希抛下。
“……算了。”罗拉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我也只是建议而已,想怎么做,都随你便吧。不过你住在我的地盘,可不能白吃白喝。”
“我的账户被冻结了,”邓槐灵想了想说,“公寓里倒还有点值钱的东西,如果你能绕过政府监视的话,随便拿。”
“谁稀罕你那点破玩意?”
“你想让我怎么还?”邓槐灵环顾周身,视线落到了无名指的黑戒上,“这个倒是能卖好价钱,但是……”
罗拉笑着逗他玩:“要是实在没有钱,就卖身还债吧。我有几个熟客,这两天总在抱怨歌舞伎町烧了,召到的陪酒牛郎都不够好看。”
邓槐灵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你还兼职拉皮条?”
“当然不是,”罗拉挥了挥手,“我只拉猎人和任务之间的皮条。跟我来,有个任务要交给你,赏金就当是抵债了。”
邓槐灵怔了片刻,穿好衣服,跟着罗拉走回了相连的卧室。灯被全部打开,刚刚他们说话的时候,罗拉已经叫人来过,在房间里组装起了一套金属球舱。那是幻海系统最高级的外接设备,他和Rosie在陈维的实验室里见过同样的配置,彼时他们还为了玛丽·埃利斯的死亡而困惑不解。
罗拉轻抚着金属球的表面:“你知道幻海系统深处还有一座虚拟城市,对吗?塞西娜·冯·里希特霍芬当年在那里埋藏了脑扉之锁,据我所知,眼下政府和二区都在搜寻她的遗产,里面的情况十分混乱。”
“那座城市是我发现的。”邓槐灵听到“二区”这个词组,内心像是被蛰了一下。
“无论是谁发现的,反正现在情报已经传得满天飞了。”罗拉严肃地说,“如果脑扉之锁落在政府手里,塞西娜将被颠覆,就算是被二区夺走了,也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陈博士当初也这么对我说过,我接下了他的委托,但一切还没开始,他便身亡了。”邓槐灵蹙眉道,“罗拉,我可以帮你做这件事,因为这也是我的目标,但我必须弄清楚,你为什么想要寻找脑扉之锁?”
“我说是为了和平,你信么?”罗拉抽出根女士香烟点燃了,夹在指尖,凝望蓝色的烟雾升起,“等那些权贵拿到脑扉之锁,全城都要变天,我的生意也就没得做了……和平的年份,才是经商最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