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262)

　　*
　　刺鼻的火药味弥漫在塞西娜城中，军事基地内冒出袅袅黑烟。天色快要破晓，主城区却冷清得宛如空无一人，街道上散布着被炮火震落的碎石，居民区门窗闭锁，窗帘紧掩。
　　网络上也一片肃杀，昨夜市长下令切断了民用信号，人们只能在通讯信号的静默中和家人蜷在房间里，恐慌地猜测门外发生的事。所有的仿生人都背弃了管理员，加入市长手下袭击军方的队伍，这在仿生人普及的十多年来简直闻所未闻。
　　许多人整夜没有合眼，思念着背叛他们的仿生人伙伴，担忧着塞西娜城的未来。直到曙光刺透了窗帘缝隙，清晨再度到来时，家家户户由CyberRose生产的显示器、墙面显示屏、全息投影仪，同时自动亮起，演奏着塞西娜晨间新闻的片头旋律，闪烁的光芒照亮屏幕前一张张不安的脸。
　　然而新闻演播间的主持人并未出现，画面中的场景也不在演播厅，而是市长办公室。金发亮丽的秘书凯瑟琳站在镜头前，造型依然美艳，只是海蓝色的眼睛已不如从前傲慢，反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迷茫疲惫：
　　“塞西娜全体市民们，早上好。在昨晚的宵禁中，各位大概都听到了些动静，每个人心中想必都有疑惑。关于昨晚的军事行动，市长认为民众有知情的权利，尽管已经为城市殚精竭虑了一夜，他仍旧坚持出现在镜头前，想跟民众们推心置腹地聊聊昨晚发生的事。
　　“为了防止分裂城市的流言蜚语传播，民用信号将在接下来的三天继续保持断开。在市长的演讲结束后，市民们可以安心地踏出家门，但不允许集会，公民间的交谈也将被波塞冬实时监控，请各位谨言慎行。接下来，让我们有请市长演讲。”
　　凯瑟琳说完走出了画面外，西装革履、腕戴名贵手表的罗伯特在办公桌后落座。他今天梳了优雅的背头，交叠十指搁在桌上：“早上好，市民们，我为使你们度过了提心吊胆的一夜而感到歉疚，很抱歉，这次军事行动事发突然，扰乱了大家的生活秩序。”
　　他语气恳切，不紧不慢道，“但是，思虑到塞西娜城的未来，以及全体市民的利益，我不得不忍痛做出这样的抉择，接管城中的军事基地。”
　　“对于在这场战斗中死去的将军们，我深表遗憾，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为塞西娜做过不可磨灭的贡献，却被‘术’的言辞蛊惑，意图背叛城市。看到这样的景象，我感到万分痛心，他们本可以走上正确的道路，却误入了歧途。
　　“无论他们的名字曾被多少人称颂，他们的反叛行为却不能被原谅。顺利接管军事基地后，我已经下令剥夺这些将领的军衔和勋章，相应家属的抚恤金将不予发放，背叛塞西娜的下场，就是如此。”
　　罗伯特眼里骤然闪过一丝狠毒，眉目却又很快地舒展，挂着和煦笑容说，“当然，对于在危难中挺身而出的勇士们，我要衷心地褒奖你们。昨夜我征用了每个家庭的仿生人，让他们代替人类冲在保卫塞西娜的前线，作为他们的管理员，你们慷慨地献出了仿生人，都是城市的英雄！”
　　他的语调逐渐激昂，阐述着鼓舞人心的话语，以便层层铺垫情绪，引出接下来要征用仿生人三个月的要求。这时办公室里忽然响起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
　　“城市的英雄？假如连你这样的人也能自居为英雄，那么我相信，屏幕前的民众们也不乐意接受这个称号吧。”
　　罗伯特听见这个熟悉声音，身体像是触电般本能地痉挛了一下，脸色霎时无比僵硬。他抬头望去，一袭纯白军装的青年站在全息投影仪洒落的光线里，右臂戴着漆黑的臂章，眸光冰冷。
　　在屏幕前的民众们先前还沉默着聆听市长发言，心情如同铅坠慢慢沉到了底，见到这个容貌明艳的青年却精神一振，仿佛有一阵长驱直入的清风横扫了闷热。
　　看全身的装束，那人的身份只能是“术”的领袖洛希，城内城外，仅有一个人有资格穿白色的军装。自从“术”成立以来，洛希从不露脸，这回却选择在民众面前首次露出真容——甚至还选在了市长向全城直播演讲的时候，不能不让人感叹，这名叛军首领的胆子实在太大了。
　　也有很多人认出，这位领袖就是那支反恐宣传片中漂亮得令人过目不忘的仿生人，从前好像还是A+猎人邓槐灵的搭档。邓槐灵成立雁翎后声名远播主城区，和洛希的情侣身份也不再是秘密，有心人立刻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滔滔不绝地跟身边亲朋八卦着。
　　摄像机还在运转，罗伯特恢复镇定神情，对凯瑟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关掉洛希寄身的全息投影仪。
　　洛希却笑了笑，双手一撑坐在办公桌前沿，侧过头看向罗伯特，长发顺着肩颈滑下：“关掉投影仪也没用，只要直播仍在继续，二区的黑客就有办法把我的影像剪接到千家万户的屏幕上，那样你就没法直接跟我对话，为自己辩护了。你真要那么做吗，罗伯特？”
　　“你到底想说什么？叛军的首领，满手血腥的恐怖分子，还妄想跟我谈什么条件？”罗伯特的眼神虽然表面平静，更深处的怒意却波涛汹涌。
　　凯瑟琳疾步走到办公室角落的导播身边，压低声音怒斥道：“你们怎么办事的，洛希的影像怎么会进画面？市政中心不是养着几十个网络专家吗？还不快把那个恐怖分子踢出去！”
　　“这种事也不是人多就能胜利啊，”导播对着不受控制的屏幕欲哭无泪，“对方的黑客团队比我们高明得多，又是突然袭击，网络专家已经在反击了，预计十五分钟才能彻底夺回内网的控制权。”
　　“十五分钟？！”凯瑟琳震惊道，“等到那时市长的老底都要被洛希翻出来了！”
　　她虽然总是盛气凌人，可毕竟每天跟在罗伯特身边，并不算傻，没多久就反应过来洛希在全城直播时侵入网络，必定是想在民众面前揭露对市长不利的证据。
　　洛希这次动手也带着十足的把握，在网络专家们无法追溯到的阴暗角落里，罗拉、凯特和杀手这三大黑客带领着自己手下的人，打着配合对市政中心的内网发起了进攻。他们三人中，随便挑出一个都站在行业的尖端，就算市长高薪聘请了数十名网络专家，也无法立即阻断他们联手的攻势。
　　“我不是来谈条件的。”洛希声音很轻，眼里却含着浓浓的笑意。他展开了手里的一沓扫描件，“很多年前，我就在CyberRose的办公室，跟你进行过一次相似的谈话，没能在那时杀了你，我一直在后悔。今天，我会把你拼命遮掩的那些真相公诸于世。”
　　“该从哪里说起呢？就从CyberRose腾飞的起点……你买凶谋杀白犀的首席科研官瓦伦·舒伯茨开始，怎么样？伟大尊荣的市长，你在主城区苦心经营了十年的美好形象，也该让民众们看看你的真面目了。”


第210章 青苹果，07:52 am
　　“我的真面目？”罗伯特有意装作轻蔑不解的模样，面带着从容的微笑说，“洛希，身为恐怖组织的首领，残害塞西娜数万平民的始作俑者，你没有资格指责我。我在任时的政绩，全城的民众都看在眼里，不是你一两句话就能污蔑的。”
　　罗伯特外表维持着镇定，脸侧的咬肌却不受控制地跳了跳，眼神阴暗下来，仿佛掀起了遮天蔽日的沙尘暴。这些细节被洛希尽收眼底，他很清楚这位市长平时的做作和对良好名誉的看重，为了维护名誉，罗伯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带来的当然不止一两句话，还有确凿的证据。”洛希扬了扬手中泛黄的扫描件，“迪兰市长是贵人多忘事了，十年前我就在黑市找到了你的洗钱记录，那笔钱最后流向杀害瓦伦·舒伯茨的凶手，你也亲口对我承认杀了舒伯茨。你不会告诉我，你不记得我来找你对质了吧？”
　　罗伯特表情凝滞了片刻，他发现自己确实记不得很多细枝末节了。与洛希有关的记忆像是褪色的相片，所有其他的情感都被冲淡，只剩下浅浅的轮廓，唯有极致的憎恨保留下来。他的大脑似乎在刻意把少年洛希存在过的痕迹抹去，当他试图回忆往事时，忆起的只有恨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