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80)
“我……理解错了?”这回轮到洛希反应不过来了。他睁大眼睛注视邓槐灵,看到对方肯定地点头,好像正等待着他说出答案,他便鼓起勇气,又回忆了一遍邓槐灵在花园里说过的话。
“要说我对你还有什么感兴趣的地方,不再是灵魂,而是这具身体……”
“你长着和他一样的脸,等我找到了脑扉之锁,会拿它来换的。”
答案呼之欲出。因为他和Rosie长得一模一样,所以邓槐灵……想要他当床伴?
“你想上我?”洛希忽然转过头问道。
“——什么?”邓槐灵刚好经过路边烧焦的草丛护栏,闻言没注意脚下,结结实实绊了一跤,“操……”
洛希反应极快地捞了一把,以防对方摔在地上,待邓槐灵站稳后又严谨地询问意见:“还是说,你想被我上……”
“不不不,”邓槐灵简直要向洛希的脑回路投降了,为了防止那人有什么奇怪的想象,他急忙澄清道,“我选前者,可以了吗?我对被你上这件事没有一丁点兴趣。”
“唔,”洛希若有所思的眼神里竟然带了点遗憾,然而还是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我答应你的条件。只是现在不行,留给我们的时间太过紧迫,必须尽快找到脑扉之锁。事情结束以后,我会偿清欠你的一切,用你想要的方式。”
……如果邓槐灵不嫌他是个恶心的替代物的话。洛希仔细地审视着自己,身体和脸都和Rosie没有两样,他只担心浑身的疤痕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对方,他并不是那个纯洁无瑕的仿生人,而是个滑稽拙劣的赝品。
邓槐灵心知对方误会了,虽然不明白洛希是怎么联想到上床的事去的,但他不会拒绝对方罕见的投怀送抱,洛希主动撩拨他的概率,通常比死火山重新爆发还要渺小。
他弯了下眼睛,揶揄道:“你觉得这样就能还清欠我的债了么?”
“你还想要什么?”洛希认真地说,“我什么都可以交给你,只要是我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除了我的性命,这是留给二区的。”
“就这么急着补偿我吗?”邓槐灵笑了,没察觉到对方眼中坚决与疯狂的神色,仿佛仅仅把自身当作一件可以随便拆分的物品,“拿走你的命有什么用,我要的补偿,自己慢慢想吧……是不是少说了某句话,漏掉了什么环节。”
他们走到了“术”驻扎的地方,同时停住脚步。这片街区的士兵已经撤离得差不多,灰烬卷动着漫过地面,火势微弱下来,不远处帕里萨、派珀和杀手正闲聊着等洛希一起离开,目光落在并肩的两人身上。
洛希刚要向邓槐灵告别,却突然被对方抓牢了右手手腕,接着邓槐灵的指尖下滑,握住了他的手指。他的心跳加快了,看着面前的人从银链上取下黑戒,不急不缓地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回去记得把现实里那枚也戴好。”邓槐灵的声线带着暧昧,有意靠得很近,“既然知道自己欠了我,就不要再让别人窥见有机可乘了。”
“别人……谁?”洛希先是不解地问,又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视线转向了路边绿眸的青年。帕里萨神情莫辨地望着他们,与他对视一眼便扭过头去,衣摆在风中飘扬。
邓槐灵执拗地揽住他的腰,微低下头,吻了吻他指间的黑戒:“你清楚是谁。”
对方在吃醋,并且刻意炫耀自己的所有权。洛希无奈地发觉在见到帕里萨的那刻,邓槐灵就变得幼稚起来,心里分明不肯原谅他,却故意做出一副亲密的样子,如同两人从来没有过嫌隙。
洛希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这样做是几岁了,也许是在福利院和别的孩子吵架的时候……但很明显,邓槐灵打翻醋坛时的心智相较他那时大不了多少。
他忍不住纵容地微笑:“你是在吃我的醋么,邓先生?”
“没有。”邓槐灵矢口否认,自己却也笑了笑,“我只想提醒你,别忘了谁才是你的债主。戒指是诚信的证明,留一枚在你这里,免得你担心我抛下你,单独拿到了脑扉之锁。”
说毕他放开了洛希,“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找苏晴,问清当年塞西娜计划筹办婚礼的地点,明早才能回到幻海系统。等我回来,我们就开始行动。”
洛希感到一阵担忧,本能地扣住他的手腕:“你不是被全城通缉了吗?贸然出去太危险了,我可以委托城中分部的人和苏晴见面,你藏在原处就好。”
“你是在担心我么,洛希?”邓槐灵模仿对方刚才的语气,笑着说,“放心,主城区的监控区域大多数都瘫痪了,不会有事。况且脑扉之锁的情报属于最高机密,你能放手交给‘术’的分部吗?”
“可是……”
洛希焦急地还想阻拦,倏然落入了一个紧实的怀抱。邓槐灵紧紧地抱着他,没有说任何话,心脏搏动的声音敲击着他的胸腔,碎发贴在他的耳廓上,有点刺痒。刹那间满不在乎的伪装被全部击溃,邓槐灵向他袒露出一线赤诚滚热的爱。
这一次,不是因为吃醋,也不是为了做给谁看。
“别担心。”邓槐灵轻声道。像高高在上的猛兽又一次翻出了肚皮,他再次将很久没有展露的、真诚的那面打开在洛希眼前——尽管对方一抬手,就能再度将他划得皮开肉绽。
*
零点已过,塞西娜城漆黑的天幕下,狂风吹刮,暴雨潇潇泼洒。星星点点的灯光落在繁华区各处,相比以往黯淡了不少,即便商场和娱乐设施都在营业,门庭却稍显冷清,反倒是众多建筑工地仍在紧锣密鼓地施工,机械臂闪着森冷的光,沐浴在夜雨中。
在人工智能反叛带来的混乱过后,政府启动了紧急响应措施,停止AI在公共事业和私人领域的一切应用,拨款修复损毁的城市。失去人工智能的塞西娜像是被按下了慢速按钮,迟缓地运转着。
伊戈尔·阿纳托利耶维奇站在阳台的推门前,透过玻璃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被雨水浇湿的城市。寒冷攀着他老迈的膝盖爬了上来,隔壁的工地传来冰凉的敲击声。
“什么时候才能修完呢……”他摇了摇头,缓慢地回身走出卧室,到厨房撕开了一盒牛奶,倒在杯子里,放进微波炉,干坐着等待加热完成。
这一切本可以交给家政仿生人代劳,但他的同居女友苏晴不喜欢仿生人,大概是因为年老了,很多老人都不愿再尝试新鲜事物,即便周围的变化快得惊人。
就像苏晴经常提到的中国神话,有个樵夫去山中伐木,回来时发现已经过了几百年。伊戈尔回想着,苏晴常说自己是那个烂掉斧子的樵夫,因为观看过神仙的棋局,所以再也无法回到家乡。
他不明白苏晴的意思,不过活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对世间的所有秘密都不再有深究的兴趣。曾经的A+猎人、如今猎人行会的中间人伊戈尔轻易便能发现,他的女友身上有不可胜数的谜团,但是他从不询问,给对方的记忆腾出一些空间。
“叮”的一声,牛奶热好了,伊戈尔把杯子搁在小托盘上,敲门走入书房。苏晴正伏在灯下,专心致志地绘制着一枚新首饰的图样,听见他进门的动静,抬眸嫣然一笑。
“谢谢。”尽管已在暮年,满头银丝,她的笑容却依然清新优雅,宛如即将凋零的白玉兰,使人不禁联想她年轻时该有怎样动人,“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伊戈尔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膝盖,说:“老毛病。今天下雨睡不着,起来转转。”
苏晴恍然大悟:“哦,我画得忘了时间,零点已经过了。等一下,我去给你拿膏药……上次做的还有很多没用完,应该是放在卧室了。”
她起身往书房外走,伊戈尔跟在她身后,半是欣喜半是犯愁地问:“又是你的‘东方神秘膏药’?那玩意太难撕下来了,上回就弄得我的膝盖全是胶水。”
“上回你贴了半个小时就试图撕下来,”苏晴“哼”了一声,挥了挥手,“这次我会盯着你的,不贴够二十四小时别想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