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79)

　　“逗你玩的，当然不可能。”罗拉看见他这副样子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每一点雀斑都笑得生机勃勃。在邓槐灵恼羞成怒之前，她及时止住了势头：
　　“不开玩笑了，就按你说的，我们假设‘报复说’成立。你不认为Rosie的行为很像人类吗？我是说，一个正常的仿生人绝不会干涉管理员的行为，仿生人不存在私人占据的概念，只有充满占有欲的人类才会报复。”
　　邓槐灵思索一会儿，道出了自己这些天来的困惑：“有时候我觉得Rosie拥有另外一面——没有什么明显的线索，也可能是错觉，只是某几个瞬间他会呈现出特定的气质，更加桀骜不驯，却更加像人类。”
　　“听起来有点像自我意识。还记得玛丽·埃利斯吗？她在黑市经历了改造，就变得与人类异常相似。”罗拉猜想道，“或许Rosie在公司经历了同样的改造，他是CyberRose推行的秘密试验项目，也说不定。”
　　邓槐灵低下头，又叼住一根新的吸管，慢慢啜饮着。
　　“一直以来我的确是这么推测的，甚至很高兴他能萌生自我意识。可我忽略了一点，”他目光黯淡，哑声说道，“不是每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都像玛丽，会喜欢上自己的管理员。”
　　吸管发出“咕噜”一声，这盒牛奶也见底了，“Rosie宁可跑去跟白石槿待在一起，也不想留在我的公寓，如果他有自我意识的话，大概已经厌烦了听从我的命令，毕竟谁也不愿意像奴隶一样被驱使。”
　　“所以他……应该是不喜欢我的。”
　　罗拉一时无言，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能解决的范围。她最多只和人类谈过恋爱，在找邓槐灵聊天之前，她以为就是情窦初开的青少年经常遇到的小事情。
　　但是罗拉并没有觉得整件事多么棘手，他们两个都是赏金猎人，用这个职业粗暴的思考逻辑便很容易解决。邓槐灵陷得太深，对Rosie也太过小心翼翼，生怕弄伤了仿生人，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那你就什么也不做，放任你们之间的关系逐步变僵？”她侧眼望着桌上消沉的青年。
　　“既然他拥有自我意识，我做什么不都是在干涉他吗？”邓槐灵轻声反问道，“他想离开我，也是他的意愿，假如我真的把Rosie当作独立自主的人类看待，就不应该阻拦，也不该窥探他的秘密。”
　　“哇哦，”罗拉低声地笑了笑，不知是钦佩还是讽刺，“我没想到有一天你能说出这种慷慨的话来。几年前，你还是那个有人打你一拳，你就把对方揍到骨折的小猎人。”
　　邓槐灵不置可否，露出一丝苦闷的微笑，没有说话。两人相对静默半晌，罗拉忽地撂下酒瓶，站起身来扯住了对方的后领：“过来。”
　　“要干什么？”邓槐灵愣了愣，被拖着领子带离了满桌的奶盒，隔壁喝酒的人们纷纷朝这边张望过来。
　　“找你陪练。”罗拉也没多作解释，拽着他一路离开露台，进入HOPE内部。
　　*
　　HOPE二层的构造要比广阔的一层复杂，自动门后排列着各式用途的房间，罗拉验证ID踏进其中一扇门后。这是间小型拳馆，刚打开门，捶击沙袋的闷响便连续传来，裸露半身、臂膀更换成金属义肢的猎人们散布在拳台与沙袋周围，互相切磋。
　　灯光不算太亮，蓝色和紫色的灯条环绕着台阶边缘，全息屏幕浮于半空，随着拳击台中央一对选手的交锋，分数不断被刷新。罗拉拎着运动包，掏出水壶仰头喝了口，在原地轻松地跳跃了两下。
　　“你确定要和我打？”邓槐灵正在缠着护手绷带，他们都换好了衣服，准备登上角落里空置的拳击台。还好这个时段刚刚入夜，酒吧里并不算热闹，他们只引起了少数人的注意。
　　“别打脸就行了。”罗拉无所谓地说，她已经缠好绷带，戴好了拳套和护具，防止不必要的损伤。
　　在体术方面，她和邓槐灵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譬如现在对方半倚在拳台边的身高，甚至比她完全站直还高出一些，邓槐灵咬着绷带活动手指，手臂上的线条收紧了，隐隐暴露出青筋的痕迹。
　　尽管一直把邓槐灵当小孩看，脱掉上衣后展露出的身形却充分显示他是个成年人了。罗拉毫不怀疑以邓槐灵的臂展，要是认真起来，她可能连碰都碰不到对方一下。
　　邓槐灵对上她疑虑的目光，不禁淡笑，挥了挥手中的拳套：“我会让着你的，说好了给你当陪练。”
　　罗拉探身过去，启动计分板，全息屏幕上的数字飞快滚动着，重新归零。她登上了拳台，待邓槐灵也站上来后，提示音自动响起，屏幕开始计分。
　　几乎是在提示音作响的瞬间，罗拉就瞄准对方腹部，挥出了又快又准的两拳，却被完全阻挡下来。邓槐灵在对付她这件事上显得游刃有余，罗拉也没有气馁，重新摆正了姿势，组织起下一轮攻势。
　　“速度还可以，发力点应该更偏下一点。”邓槐灵看起来很放松，还有闲心指导。
　　罗拉又进行了几轮试探性的出拳，都没给对方制造实质性的困扰，她喘了下气，摇头甩掉汗水，脸上的表情诠释着她似乎无法对邓槐灵形成什么威胁。
　　“这一次力度够了，”邓槐灵赞许道，抬手在脸前格挡，“但是太过直白的攻击不如没有。”
　　罗拉扬起眼睛盯着他，时机仿佛已然成熟。趁对方指点的间隙，她一边挥拳一边猝不及防地发问：“所以，你已经决定好了是吗？”
　　“决定什么？”邓槐灵稍微偏转角度，挡下她的这一拳。
　　“不再干涉Rosie，”罗拉下一记刺拳打在他的小臂上，紧接着是迅捷有力的攻击，“像你说的，给他自由？”
　　她不能说太多单词，拳锋如同骤雨般打击在邓槐灵构建的防御上，频繁的气口截断了句子。
　　“如果我视他为人类，就要给他相应的尊重。”邓槐灵的句子仍然很长，“无论他喜不喜欢我，都是人类的选择。”
　　罗拉抓住空隙，敏捷地踏上一步：“那不叫尊重！真正的尊重是，你放他走，不再奴役他、支配他、使唤他，”每个词组都伴着一记凶猛的直拳，拳套频频发出闷响，“彻底让他淡出你的生活，做得到么？”
　　邓槐灵明显犹豫了。在罗拉改变攻击方向的时候，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腰侧挨了一拳，计分器“嘀”地响起，分数变幻。
　　“这是你逻辑的漏洞，”罗拉精明地说，乘胜追击继续她的攻势，“假如你真想尊重他的独立意识，就不该将他束缚在身旁。”
　　她换了口气，改用右手摆拳连续攻击三次，“不如给他自由，让他白天也能光明正大地，留在白石槿身边？我相信对你来说这不算难，毕竟你那么替他着想，一定也考虑过这种解决方式吧。”
　　“别说了，罗拉。”计分器又响了数声，密集的攻势中，邓槐灵眸色深沉，仿佛在强忍着怒气。
　　“怎么样，Rosie和白石槿在一起，这样的结局你连想都不敢去想。”罗拉勾了勾唇角，忽然提升了速度，起初的落于下风不过是伪装，她逐渐给予对方压力，“可是事情已经清楚了，在可以自由选择的情况下，他选择了另一个A+，难道不应该给他尊重吗？”
　　在力量上，她确实不如邓槐灵，但罗拉出招的思路很诡谲，配上陡然提高的速度，足以给对方制造一点麻烦。她不断地发起攻击，倏然间，在她的拳头被挡掉之后，罗拉听见狠戾的风声划过——
　　邓槐灵开始了反击。
　　她连忙格挡，那一拳砸在她戴的拳套上，震得手指生疼。幸好邓槐灵生气归生气，是留了力的，否则她应当接不住这一拳，即使接住了，也得落个手腕骨折的下场。
　　然而罗拉丝毫没有收敛锋芒，仍旧大胆地用言语刺激着对方：“最好趁早放手，这样你和Rosie都不必忍受折磨了。”
　　“想象一下，你永远都见不到他，但知道他在某个地方——某个温馨而隐秘的地方跟白石相处得很好，他们一起去出任务，偶尔窝在家里喝点小酒，白石也很有钱，会为Rosie满足一切愿望，而Rosie那种纯净、明朗的笑容呢，也永远不会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