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86)

　　他手里夹着烟，虚指着心脏的位置，“在人心上造成的创痕，不会因为一句道歉就抵消。我倒有点可怜邓槐灵了，他大概已经被你这套粗暴的逻辑中伤无数次了吧？不过幸好……你不仅仅是个仿生人。”
　　Rosie努力地试图理解这些话：“白石先生的意思是，道歉不够吗？那么我要怎样做才可以挽回一点？”
　　“现在你又欠我个人情了。”白石槿磕了磕烟灰，“这是第二个。”
　　*
　　永夜的地下，月野雪奈带着邓槐灵在神明居各处游览，他们首先经过了入口附近的蓄水池，青苔与各种喜暗的植物爬满了池沿，潭水幽深得像一只巨眼，细碎的光点在水面上飘荡。
　　“你们只有这么一个蓄水池？”邓槐灵不可思议地扬眉，“所有人用的水都来自这里？”
　　“是的。一潭水大约够神明居用三天，三天之后，通向顶端风俗店的管道阀门会再次开放，重新蓄满一池水。”雪奈说，“控制用水是件极难的事情，如果我们不这么做，风俗店的用水会大大超出限额。”
　　邓槐灵蹲下来，打开随身的微型手电照了下池底深度，估算道：“那么神明居私藏的犯人总数大概是……一千二百至一千五百人？”
　　“你猜得很准，是一千五百人。这是怎么估测出来的？”雪奈好奇地问。
　　“经验。”邓槐灵没解释太多，而是说，“为什么不安装净水系统，或者从别的风俗店再接管道？白石掌控着这片区域，用水不应该成为问题才对。”
　　“槿他只是替组织管理花街，并没有那么大的实权能够改变地下管道的通路。至于净水系统，槿去采购相关设备了，也许过两天就能组装起来。”雪奈说到这里有些高兴，强调道，“从前我们一直缺乏资金，直到Rosie捐出那一百五十万之后，净水系统才提上了日程。”
　　Rosie的名字和一百五十万共同触动了邓槐灵敏感的神经，他眼神黯了黯，说道：“我不想谈论他。”虽然他早就知道Rosie不会真的用这笔钱购买性服务，那一百个亚裔男性是对他的狠厉回击，但此时此刻，提到Rosie无异于往他心头扎针。
　　“可他是你的仿生人啊。”雪奈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边倒着行走一边歪头看他，“他帮了我们很多，也等同于你帮了我们。你应当了解一下自己对神明居的助益嘛。”
　　他们正好路过神社的台阶前，雪奈举手指指上面，“我和Rosie计划在神社里开办学校，他已经把采购清单交给了槿，几天后就能布置出一间像样的教室，到时候可能还得向你借用一下Rosie，他决定当我们的临时老师了。”
　　神明居究竟不算太大，一整圈逛下来，邓槐灵被令人心惊的艰难和贫困震撼，逐渐开始明白Rosie每晚来这里的理由。
　　神明居需要一个事实意义上的领导者——不是以武力守护这里的白石槿，也不是身为宗教象征的雪奈，前两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却不能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
　　他漠漠地思忖，或许允准Rosie离开他身边，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神明居的人们确实需要帮助；而且，Rosie本来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雪奈仍在试图修复他和Rosie的关系，领他看了一遍布置中的教室还不罢休，又非常小心地游说道：
　　“其实，虽然Rosie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依旧是你，猎人先生。他放不下神明居的人们，才选择了隐瞒。并非不信任你，而是关系到整整一千五百人的安全问题，我们不能不谨慎行事。”
　　“他心里最重要的是谁，已经与我无关了。”邓槐灵别过头去，“我决定和他解除——”
　　他本想回避雪奈挑起的话题，转过脸去，目光却冷不防与出现在道路尽头的Rosie撞了个正着。
　　“邓先生，原来你们在这。”在邓槐灵假装没看到、径直走开之前，Rosie以惊人的爆发力疾奔到他跟前，截住了他，接着转头对一旁的雪奈道，“雪……不对，月野小姐，可以给我们一点时间吗？我有话想单独对邓先生说。”
　　邓槐灵低眸就走，如果Rosie再来扯他的衣角或牵他的手，他觉得自己会毫不留情地甩开。他已决定远离这个用甜言蜜语蛊惑人心的仿生人，他不必再受折磨，Rosie也能获得想要的自由，他们两个都解脱了。
　　但下一秒他被用力地推到了墙上，脊背狠狠地冲撞墙面，耳边传来“咚”一声巨响，是Rosie抬手抵在了他身侧的墙壁上。
　　邓槐灵怔了怔，两侧都被牢牢环住，由于刚才的奔跑，仿生人长发凌乱，还在紧张地喘着气，然而认真地、自下而上注视着他，不容置疑道：
　　“邓先生，听我说话。”


第67章 眼泪，05:14 pm
　　雪奈已经弄清楚这对搭档是怎么回事了，先前在游乐场她只有一种模糊的猜想，见证长廊上那场打斗之后，她更加确定眼前的赏金猎人喜欢Rosie，而Rosie却浑然不觉。这是非常明显的事情，虽然她没有恋爱过，但在恋爱漫画里见过不少。
　　她觉得该给他们留下空间，笑盈盈地向仿生人竖了个拇指，悄悄向后退去，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墙角仅剩下困窘的两人，Rosie表面镇定，实则心虚得连撑墙的手指都在发抖，他害怕自己会搞砸了——白石槿告诉他道歉不够，应当做出实际行动；然而当他问白石怎样才算实际行动，对方讳莫如深地丢给他一个装满恋爱漫画的阅读器。
　　Rosie接过来，诧异询问道：“白石先生，这是你的收藏吗？”
　　“……不是。”白石槿夹烟的手抖了一下，“这是下载了给雪奈解闷的，她对这个感兴趣。”
　　Rosie连上阅读器，花费几秒钟浏览完了里面所有漫画。故事的主角大多是人类男性和女性，他注意到剧情中普遍的规律，在人类女性因为误会而生气、拒绝听解释的时候，男性总是抱住她，或者将她按在墙上，女性就会停止躁动，安静下来。
　　即便邓槐灵的性别不对，Rosie依然选择试一试。他慌慌张张地把对方压在墙上，满耳都是自己紊乱的喘息声，为了揣摩邓槐灵的心情，Rosie作弊般调大了环境声音，以便感知对方的心跳。
　　事实上不需要作弊，邓槐灵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他根本不敢和Rosie对视，侧过脸垂下眼睫，露出的耳根微微发红，心跳犹如急促的鼓点声扑向仿生人。
　　Rosie小心翼翼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发现和漫画里的女主角如出一辙后，松了口气。他冒险尝试的方法没有偏差，于是Rosie再接再厉，仰起脸慢慢凑近了邓槐灵。
　　他想把自己的嘴唇贴在邓槐灵的唇瓣上，这也是将女主角推到墙上后的剧情走向之一。Rosie看向邓槐灵的唇，此前他从未留意过这个部位，现在忽然觉得它很好看：形状单薄凌厉，经常带着讽笑，不过干燥缺水，触感可能会有点粗糙……
　　“你要干什么？”邓槐灵如临大敌。他刚刚才下决心忽略一切诱惑，只有彻底和Rosie撇清关系，他才能压下那股强烈的不甘心，把仿生人让给神明居。
　　尽管在罗拉面前宣称他绝不会放手，然而亲眼见了神明居的种种艰难境况，邓槐灵开始理解Rosie的做法。他对Rosie的爱意恐怕无法消释，可那是一意孤行的爱，看不到任何希望，不如割舍。
　　“吻你。”Rosie天真地说，像一只无辜的燕子，翅膀斜掠扰乱了平静下来的湖面。
　　邓槐灵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带着嘲讽，令Rosie感觉到一丝寒意。就好像方才的害羞只是错觉，这个淡漠的赏金猎人才是真正的邓槐灵。
　　他冷笑了一声：“吻我？你以为你是谁？”
　　“对不起，邓先生，我只想做点什么补偿你。”Rosie不知所措，直觉告诉他面前的猎人非常不耐烦，他连忙把想说的话一股脑抖出来，“我不能很好地理解人类的感情，在走廊上阻拦你，是因为我无法预料你对于神明居的态度……”
　　“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只是一种工具，一样物件。”邓槐灵仍被压在他身下，从容不迫地抬手抚摸着仿生人的脸，棕眸残酷地盯着对方，“我用得不太顺手，想把你换掉，懂么？道歉是发生在同等地位的人类之间的事，你不配和我道歉，我也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