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92)

　　床边的座椅上坐着艳丽的女人，纤纤十指握着水果刀，悉心地为他削苹果——假如忽略掉凯瑟琳傲慢、不屑乃至鄙视的眼神的话，这的确可以称得上一幅美景。
　　邓槐灵虚弱地想要起身，手腕和脚踝却传来被禁锢的感觉，固定在病床上的镣铐使他动弹不得：“这是哪里？”
　　凯瑟琳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她按动床边的按钮，病床的上半部分便倾斜出一个角度，托着邓槐灵坐起。接着她转回头去，继续和那个苹果较劲，厚薄不均的果皮散落在盘子里。
　　“不用削了，你的手艺太差。”邓槐灵百无聊赖地四处扫视，看着盘里的苹果皮说道，“既然从来没有关心过他人，就不必伪装了。”
　　“……”凯瑟琳的表情好像要把刀插进他的脑袋。
　　“而且我也不会吃你削的苹果，万一你在里面下毒了，加料了，掺了什么不得了的化学药剂，我岂不是要完蛋。”
　　“……”
　　“是罗伯特·迪兰让你来照顾我的？”邓槐灵悠闲地说，“那你该跟我套套近乎，争取多拿到点情报，不要总是一副我欠你五千万信用点的样子，这可不叫美人计，应该叫黑脸计。”
　　“闭上你的嘴。”凯瑟琳忍无可忍，从某种角度来说，面前的猎人有双洞若观火的眼睛，要不是市长吩咐了要照顾好邓槐灵，她才不会在这里多待半分钟。
　　但市长交待的任务太过艰巨，今天的邓槐灵和昨夜的视频里截然相反，那些温柔爱意仿佛一场幻觉，真实的邓槐灵不过是个扎手的刺儿头，稍稍发挥就能把人气得火冒三丈。
　　见她终于被逼得说话了，邓槐灵便饶有兴趣地挑起话题：“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女孩？”
　　凯瑟琳嗤笑，放下手里的苹果：“你知道这是多少年以前的搭讪方式？”
　　“也没有多古老吧。”邓槐灵不在意地笑了笑，“其实那个女孩你也认识，她叫作Rose，人工智能Rose，也许你从没见过她的虚拟影像，我可以告诉你，那张脸和你如出一辙。”
　　“她生前是市长的女友，所以你明白了么，这么多年来，市长为什么容忍着你的坏脾气，给予你无尽的宠爱？甚至在你之前，还有那位著名的影星玛丽·埃利斯……”
　　凯瑟琳恐慌地盯着眼前遍体鳞伤的青年，宛如被吐信的毒蛇缠住了心脏。她回忆起在办公室里出现过的Rose影像，发现自己无法反驳邓槐灵说出的话。
　　明明虚弱到极点、失去行动能力的是对方，感到恐惧的却是她，邓槐灵只用了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就让她对罗伯特的信任产生了裂痕，这实在是个危险到极致的罪犯。
　　邓槐灵还想再诱导些什么，病房的门开了。他遗憾地抬头望去，罗伯特·迪兰穿着考究的深色条纹西装，腋下夹着透明的平板电脑，将警卫们留在门外，自己走了进来。
　　凯瑟琳起身，如往常一样为罗伯特拉开座椅，给他斟了一杯红茶，目光却不住瞟向他的脸：“市长。”
　　罗伯特并未落座，而是和煦地向邓槐灵微笑：“槐灵，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说实在话，我一直很自责，没有早点见你一面。”
　　“抱歉市长，今天我不能跟你握手了。”邓槐灵意有所指地扬了扬腕间的镣铐，然后问，“为什么要自责？”
　　“如果我能早些见到你，就会明白陈维设下的是骗局。”罗伯特走到绘金的圆桌边，深邃的眼睛紧盯着他，“他从成千上万的猎人中精心挑选出了你，让你成为洛希的守护神，最终帮助他冲破牢笼……这一切是注定的，你是最强大与可靠的反叛者。”
　　“我不明白你说的话。”邓槐灵颇为流氓地笑，“是CyberRose硬塞给我这么个美人，我还有不要的道理？”
　　罗伯特轻声笑了，在桌边坐下，呷了口红茶：“这么说来，你不是个贪财的人，而是贪色？”
　　“钱我当然也要，可惜洛希没有。”邓槐灵耸肩，“我和他之间只有肉体上的交易，他让我上，我帮他做事，这就是赏金猎人的方式。”
　　“洛希可不是那样的人。”罗伯特透过红茶氤氲的雾气看着他，眼里有对老友的洞悉，“他清高得要命，不会用这种方式交换利益。况且你已经是A+猎人，什么样的性伴侣不能在歌舞伎町找到，非要同洛希交易？”
　　真难缠。邓槐灵感到一阵烦躁，不仅是因为罗伯特抓住了谈话中的漏洞，还因为对方居然比他更了解洛希不是那种人；当初洛希欺骗他跟帕里萨有交易的时候，连他也怀疑了好一阵子，过后才查出真相。
　　不管怎样，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邓槐灵只能耍流氓到底：“市长，假如你真的去过歌舞伎町，就会知道买来的服务没有逼迫刺激。”
　　他回味似的说，“就算是那里最美貌的仿生人……也比不上一个被强迫的叛军领袖。”


第153章 薄荷水，07:11 am
　　罗伯特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了惊诧，然而又被洞察的笑容掩去：“说了这么多，你无非是想向我阐述，你对洛希没有真心，之前不过是等价交换，对不对？话语是最容易修饰的艺术品，却也和废品没什么区别，你实际在做的事，可是跟你的说法大相径庭。”
　　“你所做的事不也和你的话语截然相反吗，市长？”邓槐灵毫不慌乱，“你怀疑我对主城区的忠诚，却还是遣来医疗团队为我做了手术。你会这么做，就说明你想保留我们之间合作的可能，我也很感激这一点，所以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罗伯特赏识地打量着他，问了一个全然无关的问题：“你真的只有十八岁？”
　　邓槐灵没有作答，静静地看着对方。他知道罗伯特并不是在质疑他的年龄。
　　“实在令人惋惜，如果我当初能稍加重视，早点提拔你为我做事，你就不至于向洛希投诚了。而我的身边，又能多一个罕见的天才。”罗伯特说。
　　“现在也来得及。仅需一点信任和一点钱，你便能得到物超所值的回报，”邓槐灵不急不缓地说，观察对方的表情，适当将情绪推高，“当然，也需要一点胆量。”
　　罗伯特愣神了片刻，继而大笑：“你倒是很会捉摸人心。但可惜的是，我从来不耻于承认，我是个胆小多疑的人，哪怕再惜才，也不会提拔跟洛希扯上关系的人才。”
　　他拾起放在桌边的平板电脑，信手调出一段雨夜中的录像，扔到了病床中央，邓槐灵的面前。
　　“要不是凯瑟琳给我看了这段新闻，或许我真会相信你的鬼话……你明明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惜被我抓住把柄，也要阻止他冒险来救你。”
　　邓槐灵望了一眼平板上的录像，那是他凑在无人机的镜头前，无声地说出“别来找我”，这毋庸置疑是一步烂棋，打碎了所有编织精巧的借口。他在说话前已经想好，一旦被罗伯特发现，他便会沦为不能再使用的弃子，可他依然决定拼死向洛希传递这个消息。
　　只要洛希丢弃了他，二区的棋局就活了。他把自己当作冲锋陷阵的小兵，守护着屹立在阵线之后的、尊贵崇高的白王。
　　他缄默下来，此刻编造“这是对我多年女友说的”之类的谎言已没有意义，罗伯特调查过他的社会关系，而它又是那么地乏善可陈。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我的打算。”邓槐灵镇定地说，“还找我来做什么？”
　　“因为你还有价值，我几乎出动了所有精锐力量，防止你回到洛希的势力范围内，就是为了脑扉之锁。”罗伯特说，“事到如今，你是我获得脑扉之锁最后的希望了。”
　　邓槐灵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反应极快地装出一副冷淡神情：“我不会把它交给你的。”
　　在瞬息之间，罗伯特与他的思路交锋，像是暗夜里爆出的火花。他领悟到对方想利用他来威胁洛希、交换脑扉之锁的意图，却假装没有察觉，故意泄露出潜台词，好让罗伯特误以为脑扉之锁在他手上；这样一来，对方便不会去勒索洛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