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50)

　　“邓先生，请不要这么看着我……”Rosie只觉眼前的人变得非常可怕，即便之前在记忆之海里，邓槐灵冷冷地问他“是不是随便遇见谁都会救”时，Rosie也没有感到畏惧。但此刻对方眼睛里的偏执真的吓到了他，就好像他一说出是谁，邓槐灵会立刻提刀把那个人杀了。
　　“现在知道害怕了？”邓槐灵咬着牙，眼眶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那你知道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有多害怕么？给我说清楚。”
　　Rosie低下头，不敢同他对视，解释道：“这段日子，我经常会梦到自己。不是平常的我，似乎还有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我。”
　　“另一个你？”邓槐灵怔了怔，他从没听说过仿生人还会做梦。
　　“可能是我太没用了，才会产生这种想法，或者说幻觉。”Rosie顿了一下，他的肩膀在轻颤，可脸上是异常不服输的神色，“任何事情我都改变不了，任何人我都救不了；想要做到什么，却总是落空。所以我在想，要是换成另一个有用的我，能保护城里每一个人就好了。”
　　他小心觑着邓槐灵的脸色，又说，“而且，邓先生其实从来不需要谁搭档的，不是吗？你一个人就能做得很好，没有我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够了。”邓槐灵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了，“谁说我不需要你？”
　　“我、我自己观察出来的。”
　　“那你的观察能力还不如这只酒瓶子。”邓槐灵当当敲了两下玻璃瓶身，刻薄地说。
　　Rosie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后脑被对方压了一压，邓槐灵贴近他的脸，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两人呼吸相接，对方呼出的气体裹挟着酒精和潮气，拂过他的面颊。
　　“是不是记忆中枢烧坏了，尽说傻话……”邓槐灵眼里带着醉意，碰了碰他的前额，“要么就是故意气我。”
　　他们从没有离得这么近过，Rosie明显感觉到邓槐灵掌心灼热的温度，说话时气息扫过他的唇角。赏金猎人英挺的眉目在注视着他时消释了冷漠，取而代之的是占有欲和一点点引诱，棕褐色眼瞳朦胧地望了过来。
　　Rosie后知后觉地记起，在黑市的升降梯里，邓槐灵也是用这种眼神盯着他的。那时他认为对方想要亲他是程序产生的错觉，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邓槐灵又凑近了点，微错开了头像是不自禁要吻他的嘴唇，但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Rosie耳垂一痛，邓槐灵让过他的脸，狠狠咬在右耳戴着玫瑰耳钉的位置。
　　耳钉撕扯的刺痛传来，Rosie刚要调整痛感，听见邓槐灵在耳边命令：“别关闭痛觉模组。”
　　“我想让你记住，只要一天戴着刻了我名字的东西，就是我的。”犬齿深深扎进柔软的耳垂，邓槐灵低声呓语，“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死。”
　　Rosie只说了一个“好”字，沉静地坐在那里，面无波澜。邓槐灵不知道的是痛觉灵敏度被对方调高了成百上千倍，Rosie何止是想记住他给的烙痕——不懂得如何去爱的仿生人，想要学习成百上千次。
　　*
　　翌日醒来的时候是下午，前一晚他们在江边吹风喝酒，宿醉的感觉让邓槐灵头痛欲裂。他倒是没有断片，还清楚地记得昨晚醉醺醺地对Rosie做了什么。
　　Rosie依旧半夜爬到床上，将毯子留一大半给他。他低眸去看对方的耳垂，流体皮肤抹去了一切，没有留下任何疤痕，柔嫩得像初生婴儿，邓槐灵竟说不上自己是不是庆幸。
　　他好像惊吓到了Rosie，但Rosie那些话确确实实也吓到了他，所以两人算是扯平。然而愧疚还是涌上了心头，他对仿生人太凶狠了，Rosie根本没做错什么，却承受了他醉酒后粗暴无礼的态度。
　　邓槐灵侧躺着，无意识地将对方散在脸前的长发拨到耳后，思忖着自己对Rosie的情感。他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喜欢上了由一堆程序操控的仿生人，这跟喜欢人工智能、甚至是喜欢上一台电脑没什么两样，都很荒谬——特别是这件事发生在排斥新兴技术的他身上。
　　其实邓槐灵并非缺乏勇气，而是承认了也没有意义。Rosie是程序控制的无机生命，和人类有本质区别，假如他告诉Rosie自己的心情，程序一定会回应“邓先生，我也喜欢你”，他向Rosie提出任何要求，对方一定会听从命令，对他百依百顺。假如他想跟对方上床，Rosie也会提前下载好性爱模组。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邓槐灵自暴自弃地想着，所有行为都是预先设定好的，可以预测、有迹可循，不如说是在和程序员本人恋爱。
　　这个想法让他打了个寒噤，看向仿生人的目光也变得异样起来。Rosie不知何时从休眠中醒来，毫无芥蒂地笑了笑，眼神温柔明亮：“邓先生，下午好。”
　　“下午好。”邓槐灵收回停在Rosie耳侧的手，避开了对方的眼睛。之后的起床时间，他们再没有过交流。


第39章 初始界面，01:37 pm
　　沉闷的气氛维持着，他们在狭小的公寓里各做各的事，可是没有人开口说话，邓槐灵始终与Rosie保持一定距离。就像落在蜘蛛网上的两只小虫子，某种力量把他们的节肢黏住了，扑腾半天不能上前。
　　连Rosie也感到了不对劲，他发觉管理员一直躲避着他的视线，如果他尝试靠近房间一头的邓槐灵，对方虽然不会即刻远离他，却会变得身体僵硬、目光躲闪，然后借口去倒水，迅速走到跟他相反的另一边。
　　这让仿生人变得垂头丧气，他已经看出来了，邓槐灵就是不想与他多有接触。Rosie把这种情感理解为讨厌——当一个人不想和另一个人说话，甚至看都不愿看一眼，不是讨厌又是什么呢？
　　以前他遇到此类情感疑惑，可以去请教邓槐灵，可现在他们之间好像隔了一道无形的空气墙。他有点难过地摸了摸右耳上的金色耳钉，把原因归结于昨晚自己说错了话，不该擅作主张决定去死，惹得邓槐灵发怒了。
　　Rosie浑然不知邓槐灵也在忍受折磨。起来以后邓槐灵冲了个冷水澡，又频繁地接了几大杯冰水灌下去，才稍微缓解了来势汹汹的欲念。
　　不确定心意的时候还好，他可以坦然地和Rosie睡在一张床上，靠得多近也没有关系；可他并不是傻瓜，很快定义了自己对仿生人的感觉，那已远远超出了对一件无生命物品的支配欲望，而是疯长的情欲。
　　轻轻一触便会揿下引爆的按钮，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平时再正常不过的交流都将滚烫的欲望压抑到熔毁扭曲，邓槐灵低下头啜着冰水，从玻璃杯边缘抬眸盯着他的仿生人。多年的职业素养使他看起来镇定而冷漠，但心底已经快疯了。
　　这个问题似乎无解，他依然认为爱上机器是极度荒谬的事情，更不要说进一步发展，可他刚用理智筑起防线，就被情感啮噬殆尽了，随之而来的空虚感黑洞一般吞没了他。
　　邓槐灵茫然起来，不知该怎样处理纠结成一团的关系。这时扔在桌上的通讯器响了，他和Rosie同时动身去拿，匆忙间Rosie的手指搭上了屏幕，而他触到了对方的手背，两人惊慌地互相对视了眼，又错开目光。
　　Rosie收回手，那双眼睛略显自责：“你来吧，邓先生。”他又一次确认，管理员对彼此间的接触感到排斥，自己真的被讨厌了。
　　邓槐灵打开通讯器扫了眼，并不是什么重要讯息，他订阅的《猎群》日刊电子版发布了，这份杂志在猎人群体中知名度很高，他闲着没事的时候会翻几页。
　　正要关闭屏幕，一个耸动的标题跳了出来，牢牢捕捉住他的视线：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A+级猎人自曝爱慕搭档仿生人已久，霸气表白震惊众人”，署名是格瑞丝。
　　看完正文，邓槐灵差点把屏幕捏碎。文章通篇都没提到他的名字，只是以“某位A+赏金猎人”代称。但是全城仅有三名A+评级的猎人，再加上种种明显的细节，跟直接提他没什么两样。
　　格瑞丝是在半开玩笑地报复他不认真回应的行为，娱乐版从来捕风捉影，没少传过关于他的谣言。换成以前邓槐灵会一笑置之，可他此刻心里有鬼，越看越觉得这篇文章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