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20)

　　气息扑在邓槐灵后颈，微痒的触感使他很想碰一下，不过他忍住了，低下头笑道：“害怕的不是你么？”
　　“这里的灯光太亮了。”Rosie小声辩解。
　　那束白光终于从他们头上撤掉，取而代之的是照亮全场的柔黄光芒。Fire Loop的接待仿生人引导着选手走向各自场地，与其他选手擦肩而过时，他们看到了唐，后者正跟自己浑身骨刺的仿生人商量着战术，瞥见他们便点了下头。
　　“唐！”邓槐灵叫住了他，“你们也参加？”
　　“有什么问题？”唐挥舞一下右手的刀刃。邓槐灵和Rosie走出杀手的店铺，便找到唐那里填了报名表，没想到唐见到他们参加之后，也报名了这场比赛。用意十分明显，就是冲着挑战邓槐灵。
　　“我听说你的新义肢和身体融合得不是很好，”邓槐灵说，“排异反应很严重，连一般的任务都做不了。”
　　唐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你这是在奚落我？我曾经也是A级赏金猎人，而你那个A+的名头，不过是凭着黑戒得来的——”
　　“邓先生是在关心你，”Rosie体贴道，“他关心人的方式比较独特。”
　　“并没有。”邓槐灵忍住了去捂仿生人的嘴的冲动，冷淡地说，“只是想劝你省点力气，如果出现急性排异，我就得当场给你收尸了。”
　　Rosie给了他的管理员一个眼神，意思是“难道我理解得不对吗”，然而对方忙于和唐对峙，并未接收他的讯号。
　　唐嗤之以鼻，道：“那就看着吧，可不要在我遇到你之前就嗝屁了。”说毕，带着骨刺仿生人扬长而去。
　　他们在不同的半区，决赛之前都不会遇到。邓槐灵其实不是很清楚，唐那股强烈的要胜过他的傲慢来自何处，明明他们没有什么过节；但他想应当是黑市生活太消磨人的意志，唐非常想赢过他，证明自己还未堕落。
　　邓槐灵对胜负没有执著，如果一场胜利对唐那么重要，他不介意放水的。只可惜他需要那份终极大奖，从杀手那里拿到玛丽·埃利斯的记忆泵。
　　接待仿生人带领两人走进八角笼，对手已等在那里，严阵以待。笼门“咔嗒”锁上，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的声音响彻整个场馆，Rosie感到半个观众席的目光都向他们投射过来。
　　湮没在狂呼声中，Rosie慢慢闭上了眼睛，进入战斗模式。也许是噪音让他心神不宁的缘故，立在喧嚣的场馆中间，他忽然像堕入一潭深水，幻觉从四面涌过来，潮水般漫过他的鼻腔。
　　冥冥之中好像有个人站在高处，轻柔却有力的声音随着全城广播传出千里：
　　“敬告城内军队，驻守二区边界的一切军事力量已经覆没，8小时内，我们会接管繁华区以外的所有区域，24小时内，我们将攻陷市政中心……”
　　“请普通民众不要惊慌，‘术’不会伤害……”
　　是幻觉吗？Rosie试图睁大眼睛，看向水面之上，高处的那个人。
　　那人半长的头发被风猎猎吹起，蹲在一幢高楼的天台边，以手支着下巴，俯瞰低处血火交织的战场。他身后广播设备正在运转，许多戴白色臂章的人屏息凝神，在风中低头倾听神祗般的话语。
　　炮火声、枪声、风声，都像他现在身处的搏击场中一样喧杂，可是以那人为中心的世界，却那么静谧。他随意谈着话，历史就将他的话记录下来，之后历史会篡改、污蔑他的话语，会恢复他话语的清白，会用金粉装饰他的话语，再之后，历史会忘掉他的话语。
　　他身处历史的中心，在活着的这段时期，历史必然会围绕他旋转。
　　——他究竟是谁呢？Rosie不解地想道，自己看到的究竟是谁？
　　*
　　39秒，这是邓槐灵和Rosie打败第一组对手花费的时间。
　　对面人类刚刚摆出架势，还未等嘲讽两句，已经被开启战斗模式的Rosie狠狠膝撞失去平衡，缠上脖子一记绞杀。Rosie似乎很擅长快速绞技，这种风格能在短短的瞬间控制敌人，而不足之处是分身乏术，只能对付单个目标。
　　邓槐灵默契地补上了战术空缺，踹翻对面的仿生人，接着熟练地拆卸下它被改造成枪支的手臂。一枚子弹都没有出膛，对方仿生人便已然报废，裁判举起了手，宣布比赛中止。
　　两人走出笼外，很快踏入下一个八角笼，将改装成高达般的仿生人拆得七零八落，笼中裁判高举右手：“1分08秒！”
　　第三场比赛同样迅疾地终结，邓槐灵拽出了一个动力核心。“23秒！”
　　“31秒！”另一对仿生人与人类同时倒地，人类选手拍了三下地面示意认输，表情沮丧而无可奈何。
　　……
　　蓝色火焰长龙般喷涌而出，在被灼热的光焰包围前一刹那，Rosie用力扼住对面仿生人的咽喉，片片火烬从他脸颊边落下。与此同时，邓槐灵将敌方人类按倒在地。
　　“57秒！A+级猎人与他的仿生人，这对超乎寻常的梦幻组合，只用不到一分钟便把夺冠热门‘蓝焰’扼杀在摇篮里！”主持人歇斯底里地叫喊，他赶紧委托导播将镜头全部切给1号八角笼，邓槐灵和Rosie结束了一场比赛，在八角笼里蹲着聊天，两人脸上都带着些笑意。
　　“今晚的赛程过半，他们甚至不感到疲倦，还在谈笑风生！”主持人惊叹道，“让我们看看下一组选手能否遏住他们这股势头呢？”
　　“所以你觉得我绞杀用得不好？”八角笼内，邓槐灵笑着问。其他场地的比赛还在进行，他们闲得开始交流格斗技巧，没想到谈起这个Rosie便打开了话匣子，对他有很多意见似的。
　　“技巧是正确的，不过关键在于速度和精准度。”Rosie认真地建议道，“邓先生，你的力量比我更强，但是缺乏速度，或者速度提升了，又缺失准头。”
　　“话说得没错。”邓槐灵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指出不足而愠怒，“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般人类很难做到你这种程度？”他又想起Rosie从杀手指间夺过疾速旋转的手术刀，那种审慎而果决的判断几乎没人能做到。
　　“很难吗？”Rosie偏了下头，“我觉得不……”
　　“手给我。”邓槐灵双手向上，伸了出来。一种古老的测试反应的游戏，Rosie怔了下才明白对方用意，犹豫着将手搭在他的掌心上。
　　邓槐灵的手心滚烫，散发出极具侵略感的热量，由于常年使刀的缘故，虎口有薄薄一层茧。Rosie的手则白皙修长，CyberRose最新型号的仿生人都采用流体皮肤，永远纤尘不染。
　　Rosie认为自己很不专心了，他分神感受邓槐灵手心的温度，但还是在对方想要翻出双手拍他手背的时候，迅速地收回手。事实上，邓槐灵才刚动了动，连手心都来不及翻转。
　　因而镜头拉给他们近景的时候，所有观众看到的就是所谓“梦幻组合”在玩幼稚的拍手背游戏，其中邓槐灵尤显弱势，被自己的仿生人拍中了好几次。邓槐灵专心致志地对付Rosie，怎么也想不到某些观众正在嘘他，A+猎人的英名在这场游戏中烟消云散——尽管他本人并不知情。
　　没过多久，场间休息随着下一组选手的到来而结束。两人起身伸展一阵，注视裁判关上了八角笼，简明扼要地重申规则。
　　“哗啦，”铁链在地面上拖动，发出刺耳的声响。新一组选手站在他们面前，其中人类脸上有一条疤痕，他的仿生人全身上下缠绕着带毒刺的铁索。
　　来人有些面熟，邓槐灵和Rosie交换了一个眼神。邓槐灵问道：“从升降梯就开始跟踪我和我的仿生人，这会儿又跟进了Fire Loop？”
　　他清楚记得在升降梯看到了那人脸上的疤痕，蜈蚣一样蜿蜒，旁边叉出许多分支，仿佛半张脸都被掀起缝合过。而他的仿生人更是令人印象深刻，用邓槐灵的比喻来说，长得像株铁树。
　　可以肯定，这两人的目的不是跟踪。如果要跟踪，必然会选择更不惹眼的伪装，对方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倒像是在追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