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78)
邓槐灵有些惊讶:“你早就想到了?所以宴会那天你在长廊上阻拦苏晴,是试图验证这个猜想?”
“嗯。”洛希点点头,不明白对方为何这样吃惊。
“不是因为心有不甘而操纵我的行动,也不是要报复苏晴?”
“不是。”洛希茫然地摇头。
“那你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干什么?”邓槐灵越问越觉得事情不妙,“让我以为你想杀了我。”
“什么表情?”洛希蹙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长得有那么凶神恶煞吗?”
他回想一会儿,终于理解了邓槐灵的意思,从衣袋里摸出随身的蝴蝶刀,指尖一旋打开了锋刃,突然向对方的脖颈划去。
邓槐灵瞳孔猛缩,还没来得及闪避,那柄刀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冰凉的触感传来,却并不锋利,合拢的圆钝刀柄轻点他的喉结,像是某种不自知的挑逗。
“我从没想过要杀你,片刻的念头也没有,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洛希握着刀柄,颊边一缕发丝在脸上映出柔和的影子,“和你交手时,刀锋在你的脖子附近从来不出鞘,可你同样是个不易对付的好手,因此我必须非常认真。”
邓槐灵眸色渐渐幽深,一把抓住了眼前人的手腕,隐约感到恼怒:“为什么不解释?我扯了你的衣服,还羞辱嘲讽了你——”
“当时我们在吵架。”洛希平静地说,“而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什么叫不重要?洛希,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没向我解释的?”邓槐灵紧攥着对方腕骨,几乎将人逼到角落。他早就推测出洛希扯过哪些谎,却依然想听到那人亲口承认、亲口道歉;他暗自决定,只要洛希稍加退让,他就上前一步把对方拥入怀里,告诉对方他会原谅一切。
“很多。”洛希说,却没有多加说明的意思。
“你……”邓槐灵咬了咬牙,还想继续追问,忽然看见洛希眼神里浮现了一丝苦楚,似乎在卑微地哀求他“不要再问了”。
——不要再问了。洛希悲哀地想着,他不想再拥有更多海市蜃楼般的希望,这样他就能安然地在沙漠里度日。他不想占有任何一点属于邓槐灵的柔情,用珍贵的一点一滴去浇灌对Rosie的嫉妒,直到它的根系破开他的身体,把理智毁掉。
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还清欠着二区的债,再偿还欠邓槐灵的债,他便可以安心消失。
邓槐灵从来没在洛希眼里见过这么陌生的情绪,高傲和冷漠不复存在,仅剩下浓重的愧疚,雾气般在眼底弥漫,让他格外担忧。
他倒是不在意“不要再问了”这种颓丧的废话,刚想堵着洛希问个水落石出,窗外倏然传来了小提琴声,在夜风中混杂着月光淌了进来,仿佛清澈的泉水。
两人齐齐往窗户的位置看去。窗下是房子附带的花园,进门时洛希曾仔细观察过,花园里没有人,外围则被“术”的军队驻守得密不透风,除了帕里萨,没有第二个会拉小提琴的人选——但是,帕里萨也不至于无聊到在战场上拉琴。
“别动。”邓槐灵轻声道,将洛希按在原地。他走向窗边,谨慎地确认了“术”的军队还在,周遭的环境安全,才探出头窥望。
炽烈的月光下,栗发青年孤零零站在花木落尽的庭院里,影子被拖得很长。他用修长的手指握着琴弓,弓弦缓缓移动,流出悠扬的音符。
邓槐灵转回头,示意洛希到窗台边来,“是达肖恩·沃尔克曼。”
第140章 黑戒,09:14 pm
“这也是塞西娜记忆中的一部分吗?”洛希走过来,倚在窗框边侧头向外看,这样外面的青年就捕捉不到他的身影了,“在塞西娜被迫接受改造手术之后,应当和达肖恩失去了联系才对。他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或许会误认为塞西娜已经厌烦了他,去另找新欢了。”
“你是觉得像达肖恩那么凉薄的人,不可能在断联后恋恋不舍,跑到塞西娜的窗下拉琴?”邓槐灵靠在窗户的另一边,隔着轻烟般的月色打量对方,“也有道理,不过达肖恩是个聪明人,如果他肯留心,就会明白自己的恋人有着难言之隐。”
洛希犹豫了片刻:“他……会明白吗?塞西娜可是突然消失了,没有迹象、没有征兆,什么样的暗示都没有留下。”
“他没你想象得那么笨拙。”邓槐灵意味不明地说,“维持误会并不简单,另一方拥有独立的判断,也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想要辨别一个人有没有说谎,会有点难,但想知道对方爱不爱你,却再容易不过了。”
“……”洛希的心绪复杂地翻涌,一朵小小的、雀跃的浪花冒出了尖,却被静水深流的理智压下,“赏金猎人的习惯?”
“优秀的赏金猎人的能力。”邓槐灵纠正道。
庭院里飘荡的琴声仍在持续,华美的旋律流过窗边女人苍老的眼角、干枯的发丝,渐渐地焕发了一线生机,宛如春雨融入了干涸的泥地。洛希注意到几个音符的振动很奇怪,达肖恩似乎正在通过以前的办法向塞西娜传递讯息,这种方法对她的潜意识依然有效。
邓槐灵也发现了其中的异样,全神贯注地盯着塞西娜的表情,直到她的眼神泛起清明,嘴唇不住颤抖,发出了断断续续的音节。
“达……肖恩……”女人微弱地说,手脚缠缚的锁链叮当作响,“……是你吗?你在哪?”
她获得了暂时的清醒。邓槐灵迅速反应过来,和当初的洛希一样,外界刺激能唤起她的自主意识浮现。趁着这段时间,他们必须从她口中撬出更多线索:“夫人,无意冒犯,但我们是来失落之城寻找……”
他中断了话语,因为洛希把食指抵在唇边,朝他轻轻摇了摇头。接着洛希俯下身去,掏出蝴蝶刀打开,刀尖准确地挑入镣铐上的锁孔,伴随着“咔嗒”几声,沉重的锁链尽数掉落在地。
“您自由了。”洛希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他就在楼下,一直没有离开过。不管这里是幻境还是真实,去见他吧,就算是虚假的拥抱也好……不管迟了多少年,总胜过再也不能相拥。”
他的手指轻柔地穿过塞西娜凌乱的发间,将那一头枯黄的长发捋平梳顺,编起了整齐的发辫,解下束在自己发上的皮筋,悉心帮她扎好。又帮她拉平起了褶皱的衣衫,整了整领口,用手指揩掉她嘴边口水的渍迹:“去吧。”
邓槐灵注视洛希做着这一切,对方脸上的表情纯粹得难以想象,如同居住在邻家、笑容温和的青年人,而不是徘徊在算计之中的叛军领袖。他清楚洛希并未抱着套出线索的心态取悦塞西娜,那人只是坚守着“不让自己后悔”的信条,在每一个选择面前听从本心。
看起来冷淡复杂,却从来都简单好猜。邓槐灵想道,对方到底是怎么在漩涡一样的政治斗争中活下来的?这样的洛希对他来说有着无可取代的吸引力,然而在某些以利益为重的下属眼中,大概是爱恨交织的吧。
“你是谁?”塞西娜握着洛希的胳膊,混沌地嗫嚅,“又是来找脑扉之锁的么?”
“我叫洛希,二区的前任领袖,久仰了,夫人……不,格泽尔博士。”洛希将称呼换成了塞西娜结婚前的姓氏,塞西娜·格泽尔,这才是她原本的姓名,“我是来寻找脑扉之锁的,更确切地说,我想毁掉脑扉之锁。”
“……毁掉?”塞西娜低声呢喃着这个词语,神色犹豫不决。
“您不愿意提供给我们更多的线索,也无所谓,我们会自行找出它来。”洛希说,“我帮您解开锁链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想,假如您不去见达肖恩一面,未免有点可惜。”
塞西娜低下头去,目光黯然,语气却无比坚决:“我不会去见他的。他就快要完成毕生的愿望,绝不能卷进约瑟夫和我的纷争。再多等几天,他失去兴趣便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