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43)
“天亮了啊。”杀手梦呓地说,脸上浮现了迷离的微笑。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
邓槐灵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冗长到他以为在梦里就过完了一生。
梦中有人俯下身来吻着他的头发,轻声喊着“邓先生”,指尖缓慢地抚摸他的脸,像是想记住他眉眼的所有细节。他想要睁眼,却总是被洁白的光亮晃晕,听见那人在耳边诉说着什么,又辨不太清。
那双手、那个声音极为温暖,宛如春风荡涤着周身,含情脉脉地要将他融化。他知道那是谁,艰难动着手指试图够到对方,然而无济于事。到后来对方的气息远离了他,世界回归冰冷,他才倏地睁开眼睛,从沙发上撑起身来:
“Rosie——”
回应他的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残片落了一地,高空的风掠进室内,落地窗前的人影肩背挺拔,转过身望了过来。
洛希一袭雪白军装,长发凌厉地束起,注视他的神情带着微微不解。黑戒已经被戴在了食指上,真正的叛军领袖就这么看着他,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虽然很抱歉,不过你找错人了,邓槐灵。”洛希淡淡道,“我不是你的小仿生人,他已经死了——心甘情愿地,为我的新生付出了代价。”
第111章 落地窗,05:58 am
邓槐灵怔了一下,他没有听见熟悉的“邓先生”,那人冷冷地叫了他的全名。在高楼间肆虐的狂风中,洛希逆光站着,宛如十年前血色圣诞的场景重现,尽管如今的情况已完全不同,可是四面八方涌来的风让邓槐灵有种错觉,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软弱无力的孩子。
“别过来,”他想向洛希踏出一步,却被对方制止了,身边的空气被压缩至极限,薄而利的风刃抵上他的脖子。洛希弯了弯眼睛,带着一个浅到快要消失的笑容说,“手术已经做完了,即使跟着我去二区,也不可能再找到你的仿生人。是我亲手杀了Rosie。”
邓槐灵停在原地。他可以用黑戒解除风刃这道障碍,但毫无疑问,更加严重的隔阂正在两人之间蔓延,不是朝对方走几步就能够解决的。
他不明白洛希究竟在想什么:“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谁,人类也好,仿生人也罢,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下定决心摆脱仿生人的身份,我不会再称呼Rosie这个名字,刚才那样叫你只是随口。”
“可我不在乎你怎么叫我,”洛希冷静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毕竟我又不喜欢你。你执意认为我和Rosie是同一个人,我只能遗憾地说,你错了,邓槐灵。倾心于你的始终是那个仿生人,他早就死在了手术途中,别把对他的感情投射到我身上。”
“你想说之前和我相处的都是Rosie?”邓槐灵扬了扬唇角,没将对方的谎话当回事,“这点判断力我还是有的,我太了解你了,什么时候是你,什么时候是Rosie,我一直分得很清楚。”
“所以,你也知道我们是两个人。”洛希似笑非笑地说,敏锐地察觉了邓槐灵言语的漏洞,“同时约会两个人的感觉爽吗?”
“不要借题发挥,洛希。你明知道我的想法。”邓槐灵头疼道。
“也许我也该告诉你我的想法。”洛希咬着牙说,“躯壳不受我控制的每一天,我都对跟你的亲密接触感到异常厌恶;偶尔掌握了意识的主导权,我也不得不逢迎讨好,骗取你的信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暂时稳住你,不至于在手术之前走漏风声。”
手指忍不住想往发尾上攀去,这回洛希自己发觉了,将指尖用力扣在手心,“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说不喜欢你了么?就算分清了我和Rosie也无济于事,我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他的手心很凉,大约是术后供血不足的缘故,在高空的风里冰得麻木。洛希别开了眼睛,不敢同邓槐灵对视,害怕自己只要一霎便会心软。
良久的静默后,邓槐灵突然开口道:“你不想让我跟着去二区,就撒这样的谎?”
“我没必要说谎吧?”洛希定了定神,讽刺地反问,索性将最伤人的话语通通当作武器掷出,“还是说你太过自恋,以至于产生了幻觉?我并不喜欢男人,这是天生就决定的,要伪装成对你有感觉,可是费了很大的劲。”
“我以为你……”
“你以为自己了解我么?”洛希轻声笑了,“说到底,是那个简单易懂的仿生人带给你的误解。你知道我的生日是哪一天,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出身于怎样的家庭,性取向是男是女吗?你能想象出我之前的恋人们是什么样子,我的罗曼史吗?你只是个乏味的赏金猎人……过着清教徒一般的生活,让人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说完便觉得过分,维持着轻佻的神态,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邓槐灵的表情。对方很安静地看着他,像是认真在分析他说过的话,结合过往的经历评判真实性,无论那有多伤人。
“我们在玛丽·埃利斯的幻海系统里看到的那张照片,”邓槐灵低低地问,“罗伯特·迪兰,另一个女孩,还有最后被划掉的那个人是你。你和那个女孩,过去是一对么?”
洛希愣了片刻,他没料到邓槐灵心里早有这方面的猜想。这当然是个谬误,对方跟罗伯特一样误会了他和Rose的关系,可他立即一口咬定:“——是的,她是我上学时的女友。”
甚至还真切地补充了一句,“她因为意外去世了,但我还是忘不掉有关她的事,当初和罗伯特决裂,正是因为她。”
这不算是彻头彻尾的谎话,他的确常常想起Rose,罗伯特·迪兰与他最初的芥蒂,也和Rose息息相关。洛希坦荡地说了出来,心里想着这回应该不会被揭穿,而后看到了对方空茫的眼神。
他从没见邓槐灵有过这样的反应——先是久久地望着他,那双眸子里什么都没有,而后一点点染上了被刺伤的情绪,如同墨在水里洇开,一团一团充斥着邓槐灵的眼底。脸上的表情还是漫不经心,出于赏金猎人的习惯,邓槐灵仍旧保持着克制,可是强硬与难过的对比让他更显得失态。
邓槐灵慢慢地低下头,仿佛不记得所有的交流手段与技巧,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风灌进他的衣领,手上还留着昨夜在神明居战斗的血迹,身上的灼痕和擦伤隐隐作痛,他是为了洛希而战。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搏杀的意义,他以为自己踏上了多年流浪的归途,洛希是他在血与火中唯一相信的神明。
“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想你。”他哑声说,“没有你,我大概早就死在了某条污浊的排水沟里。我设想过无数种你不喜欢我的可能,即便是那样,我也可以接受,因为我认同你的信念,依然能够追随你、信仰你,用另一种方式站在你这边。”
邓槐灵困惑地盯着洛希,“但我试探过很多次你的心意,你都说你喜欢我。给他人希望,然后亲手抹杀很好玩吗,洛希?还是你喜欢用这种方式佐证自己的魅力,把我耍得团团转,你就开心了是么?”
——不是,不是这样的。洛希咬住了下唇,解释几乎要脱口而出,他想向邓槐灵澄清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最终却只苦笑着说:“不要将我想得那么高尚,我不是神,只是个庸俗的政客,当然会玩弄人心了。”
“我明白了,”邓槐灵笑了一下,棕眸直视着他,平静的语调难掩疯狂,“既然要玩弄人心,为什么不干脆骗我到底呢?我很乐意为你而死,也还有利用价值,何不把我养在身边,只需要你每天施舍一句爱我,我会替你咬死所有跟你作对的人。”
“你……”洛希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过了许久才磕磕绊绊地道,“我不需要。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抢着讨好我的人太多了,我并不需要那么多狗。”
他觉得自己的防线快要被邓槐灵击溃,恰巧这个时候楼外传来了鸣笛声,一辆悬浮车飞驰而来,浮在低处,杀手从副驾驶探出头来,冲他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