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83)

　　“我注定要死在二区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等着启程的一天。而今天，就是那一天。”
　　*
　　外面的雨依然沙沙下着，送走了邓槐灵，苏晴独自在书房里徘徊，拉动手边的一个个抽屉，摇了摇头，又打开陈列柜的门，盯着琳琅满目的首饰走了一会儿神，重新关上。
　　这里的所有物件，从字画到茶具，从香料到珠宝，都是她平日里格外珍视的，常常精心拂拭表面的灰尘。然而到了临走的时候，她竟对它们都漠然了，一件也不想携带，仿佛那个醉心在艺术世界的苏晴并不是她，她只在听见约瑟夫死讯的那刻真正活过，在其余的时间轴上，“苏晴”仅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邓槐灵走之前联络了洛希，对方的答复是带她出城并不难，“术”在城里的分部很快便会派人来接，让她收拾好行李在家中等候。大约一小时后，她就要离开这座布置温馨的房子、伊戈尔和她共同的家，永远不再回来。
　　但她甚至还没有和伊戈尔讨论过这件事。要怎么开口呢？苏晴踌躇着，她想自己并不是怕他生气，而是害怕看见对方无动于衷的反应，那样一来，她便验证了他们的关系的确如她所说，只是挤着躲雨。
　　都多少岁的人了，还跟年轻人似的畏畏缩缩。苏晴忽然觉得自己好笑，走出书房，取下衣帽架上挂的外套，披在身上，选了一条丝巾缠在颈侧，最后拿起了一柄雨伞。
　　这就是她要带的三样东西，行将入土的人，已经把财产看得很轻。洛希承诺了会有专人负责她的饮食起居，不知为何，她一眼便看出那位领袖值得信任，因此没带任何钱财。
　　“伊戈尔，”她对卧室里的老人说，“我打算搬到二区去。”
　　卧室的门虚掩着，门缝漏出一线光，里面的脚步声拖拖沓沓。伊戈尔探出头来时，手里还推着一个巨大无比的32寸行李箱，颜色是风骚的火红。自从苏晴提过红色是中国人的幸运色，伊戈尔就恨不得把马桶搋子也买成红色。
　　“你这么快就收拾完了？”伊戈尔取下嘴里的雪茄，“我好不容易才列完清单，我们要带的东西可不少，你引以为傲的那些作品，珠宝，字画，满柜子的丝巾……一个箱子估计还装不下呢。”
　　“……”苏晴愣在原地，“刚才，我和邓槐灵的对话……”
　　“我都听见了。有句话我很认同，毁灭证据的工作对优秀的猎人来说不算什么，同理窃听工作也不在话下。”伊戈尔得意道。
　　“你在家里装了窃听器？”苏晴难以置信。
　　“当然没有，扒在门缝上偷听的，隐约了解了大概。我早就怀疑邓槐灵那小子没安好心，果然把你给牵扯了进来。”老人故意吹胡子瞪眼地说，“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你就被那个叫洛希的叛军头子孤身骗去二区了。”
　　苏晴正想解释，却听见伊戈尔诚恳说道，“所以，为了防止你路上被骗，我跟你一起走吧。”
　　“你不能和我走。”苏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伊戈尔，我知道你喜欢待在猎人行会，只有留在主城区，你才能继续从事这份工作。而且二区的环境太恶劣了，对于超过四十岁、毫无防护的人来说，患上辐射病的几率会随着年龄增加。”
　　“活到这个年纪，我觉得已经够本了。”伊戈尔浑不在意地说，推着行李箱走近了苏晴，向她伸出手来，“就当是去城外的山上看看风景，一起野餐怎么样？等到太阳下山了，我们就开着车唱着歌回来，假如不能回来，在山顶上搭个帐篷……长眠不醒也很好。”
　　苏晴看向面前这个同自己一样，脸上遍布沧桑皱纹的老人。伊戈尔的头发花白，眼神却异常闪亮，不禁使人觉得他在邓槐灵那个年纪时，或许也是风度出众的猎人；她猜想此时此刻，自己的眼睛里定然也是少女般的娇羞。
　　她犹豫片刻，便握住了他的手，共赴一场奔向死亡的郊游。


第144章 音符，10:49 am
　　失落之城内，约瑟夫在宅邸中的实验室灯光森冷，即使在白天，紧闭的窗帘也完全隔绝了外界光线，一排排手术器具规整地陈列，心电监测仪重复发出“滴滴”声。
　　约瑟夫·冯·里希特霍芬站在手术床前，居高临下望着被束缚带绑住的女科学家，抖开无菌布盖在她身上。塞西娜浑身发颤，眼神惊恐，却被胶布封住了嘴，只能从喉咙里努力挤出呜咽，像在反抗，又像是求饶。
　　“真让人惊讶，已经进行到最后一场手术了，你的意识还顽强地存在着吗？”约瑟夫充满好奇地问，仿佛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他俯下身，隔着胶带吻她的唇，“怕什么呢，我又不会吃了你。”
　　塞西娜挣扎得更剧烈了，约瑟夫索性扯下她嘴上的胶带，听听她想说什么：“fuck…off…”
　　“我可不能滚。”约瑟夫冷笑，在旁边的托盘里挑选刀片，“要是我滚了，你和那个姘头达肖恩·沃尔克曼岂不是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你是我心爱的宝贝，我的智慧女神，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他拈起一把手术刀，接近了塞西娜。她无助地摇着头，大颗眼泪从颊边滑落：“我求你……求求你……”
　　忽然她的哀求声渐弱，合上眼沉沉睡去。麻醉药物开始起效，约瑟夫为她消了毒，刀片划开心脏上方的皮肤，血液顺着切口涌了出来。
　　把心脏更换成动力核心，是仿生人改造手术的最终步骤。从此她的血管里将流淌着蓝色血液，全身上下的无机结构都会得到源源不断的动力，如同仿生人那样运转。
　　约瑟夫波澜不惊地操作着，实验室的灯却闪了闪，紧接着尽数熄灭。他抬起头，周围是密不透风的黑暗，静谧的宅邸里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正在踏上楼梯。
　　断电了。约瑟夫在原地思索了一秒，便攥着手术刀，警惕地转移到门后，倾听走廊里的动静。手术前他给所有的门上了锁，来人只能是撬开锁非法入侵的，无论如何，在这个时间点都是名不速之客。
　　门锁传来轻微的扭动声，瞬息间房门就被推开了半程。约瑟夫的身躯绷紧了，举起手中的刀刃，预备那人一进门，便戳瞎对方的眼睛——
　　房间内的光线陡然大盛，利剑般刺透了黑暗。窗户敞着，帘子不知何时被拉起了，修长的人影扶着窗框，长发逆光飘飘洒洒，被光芒勾勒得宛若天使。天使跳下了窗台，手持冲锋枪指着他的脑袋，用冷淡的声音说：
　　“别动。”
　　约瑟夫本能地扔掉手术刀，举起手来。门后那人趁机抢入，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膝弯，让他跪下，他反应不及，脸上又重重挨了一拳，犬牙磕在口腔内壁，撞到对方的拳头碎成两截，浓烈的血腥味扩散开来。
　　邓槐灵收了手，不再理会吐出一截断牙、惨叫连连的约瑟夫，恶劣地踢远那枚落在地上的牙齿，走到手术台前解开了束缚带。他利落抱起骨瘦如柴的女人，转过头对洛希说道：“走吧。”
　　“你们要、要干什么？”约瑟夫痛苦地捂着脸，在地上爬动，抓住了洛希的裤腿，“塞西娜不能离开这里，她体内的仿生组织已被激活，要是没有动力核心提供能源，维持抗排异药物的浓度，她活不过半小时！”
　　“这一点我也很清楚。”洛希冷静地笑了，将冲锋枪的枪口顶在对方脑袋上，“只是我认为，自由的半小时，胜过被他人支配的余生，不是么？”
　　他甩开了约瑟夫，对方却疯狂地扑过来，怒吼着往他枪口上贴：“她是我的！我的！是她背叛我在先，是她半夜偷偷溜出门跟那个姘头见面！她这个不知羞耻的骗子，还有什么资格向我乞求自由——”
　　“你……”洛希看着约瑟夫扭曲的脸，眼前浮现出罗伯特与他决裂时的表情，愤怒与恐慌犹如漆黑不祥的锁链，同时缠绕上来，令他收紧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
　　片刻后，他的指尖还是无力地松开，洛希落寞地放下枪，向后退去，任凭约瑟夫无休止地谩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