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205)

　　他还记得那位领袖向他阐述作战计划，要他救出邓槐灵时说的话——洛希高调地袭击市政中心，吸引战斗仿生人的火力，却只是个掩人耳目的靶子，杀手率领的支援小组才是本次行动的核心。
　　在制定救援计划时，洛希便缜密地做了两手准备：有极小的可能，邓槐灵还在刑讯室，那么洛希就直接把人救走，皆大欢喜；然而更大的可能性是，罗伯特预料到会有救援行动，将邓槐灵转移去了别处。
　　大厦周围的磁场说明现在是第二种情况，罗伯特早料到他们会来，提前设置了陷阱。在这种情况下，洛希的处境必然不太乐观，救出邓槐灵的任务便落在了杀手肩上。
　　“你一定要把他活着带回来。”杀手想起洛希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神色悲伤而郑重，仿若固守着最后一点钱财的潦倒穷人，“我绝对不能失去他……我怕我会疯的。”
　　“倒是越来越像个白痴了。”杀手将红发束了起来，在脑后别成发髻，弓着腰钻出车外，“为情所困的白痴。”
　　他下车的举动是一个信号，随着杀手离开原位，两侧越来越多的便服士兵打开了车门，朝着他前进的方向汇聚。
　　所有人都端着冲锋枪，在监控范围内移动，警报却并没有响起，因为洛希已经触发了紧急防御系统，自然没法触发第二遍。大多数战斗仿生人都被派遣到五十二层围捕洛希，其他楼层包括停车场，防御力量所剩无几。
　　支援小组的目标是罗伯特·迪兰在楼顶的停车位，它位于停车场的角落，上面覆盖着金字塔形的玻璃雨棚，仿佛百年前卢浮宫的入口。金字塔里有独立电梯连接着停车场与市长办公室，只要想办法乘上电梯，就能直捣罗伯特的老巢。
　　杀手扒着金字塔侧面的玻璃瞄了眼，发现罗伯特那辆价值数亿信用点的豪车并不在里面。看样子对方严守着朝九晚五的八小时工作制，现在离九点还远，罗伯特大概还在家中享用早餐。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为不能在那辆豪车表面刻下“MOTHERFUCKER”而分外遗憾。不过罗伯特没在市政中心，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那些寸步不离守护着市长的警卫们也不在这里，市长办公室只有防御系统在运转。
　　对于普通人来说，由程序控制的种种防御力量——枪炮、生化毒气、激光武器、战斗仿生人，已足够使入侵者闻风丧胆，想要潜入市长办公室难如登天。
　　但杀手恰好是顶尖的黑客，如果说世界上还剩几种手段能防住他的进攻，那一定不包含电脑程序。他快速破解了金字塔入口的几道验证锁，紧接着获得乘坐电梯的权限，带着士兵们走进厢门。
　　攻破楼内的防御系统需要一点时间，所幸洛希在底下制造的混乱够大，市长办公室周边的仿生人不算太多，十几名士兵就可以解决。
　　仿生人和士兵交手的枪声中，杀手黑掉所有的监控，手指跃动如飞，关掉了自动释放的毒气阀门，又命令墙壁里探出的枪管退了回去，激光武器统统哑火。
　　做完这些，他的额头不禁汗水涔涔。他能控制防御系统的时间有限，程序随时都有可能恢复正常，将他和“术”的士兵们轰杀成渣。
　　红光闪灭，面前的走廊在黑暗中延伸，宛如一条通往地狱的单行道。战斗仿生人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杀手咬着牙，深深地吸气，领着士兵们奔向市长办公室——他这样惜命的人，本不必冲在最前面，可是东部的军纪向来如此，冲锋的时候，指挥官必须身先士卒。
　　洛希，都是你制定的好规则。杀手恶狠狠地想，要是邓槐灵不在办公室里，我回头就找你算账。
　　他解开市长办公室外的最后一道密码锁，闯进门内。天花板和墙面正播放着阳光下的城市美景，洋溢温暖的日光洒遍每个角落，桌边有辆放满甜点的餐车，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由仿生人更换，以免市长突发雅兴，半夜来到办公室却没有东西吃。
　　“真会享受。”杀手咕哝了一句，来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罗伯特、Rose和洛希合照的相框。在相框底部的桌面上，有处不易察觉的凹陷，他用力按下，右手边的墙面便隆隆地移开了。
　　在空洞的墙后，铁链缠着伤痕累累的青年，像是被锁在笼子里的野兽。
　　——居然被洛希猜对了，罗伯特果真把邓槐灵转移到了这里。杀手惊奇地看着墙后的青年，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
　　洛希交给他救援邓槐灵的任务时，他曾问过洛希，该去哪里救人。对方便简单叙述了玛丽·埃利斯的故事，半年多以前，洛希还是Rosie的时候，和邓槐灵一起浏览过那位仿生女星的记忆之海，由此知道了罗伯特喜欢将战利品藏在办公室墙后。
　　罗伯特却对洛希掌握的线索一无所知，两人之间的信息差，正是救援行动成功的关键。即便罗伯特老奸巨猾地转移了人质，洛希也还留有杀手这出奇兵。
　　现在只需要祈祷洛希那边能安全逃脱，行动就算是圆满结束了。杀手走过去，想要推醒昏迷的邓槐灵，那人却始终紧闭双眼，额头滚烫，似乎被炎症折磨得意识模糊。
　　“别走……”杀手刚要抬手帮邓槐灵松开锁链，无意间发觉对方在低声梦呓，下意识凑过去听。
　　于是他便听见邓槐灵微蹙着眉，在混沌中沙哑地说，“别走，我会保护你的……”
　　“不要，为我而死……”
　　杀手笑了一下。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梦啊。
　　*
　　洛希盯着仿生人腹腔里的微型炸弹，有一刹那的愣怔，接着他如鹰隼扑食般提起那具躯体的领子，冲向了玻璃幕墙，同时举起枪往玻璃上连续射击。
　　子弹倾泻而出，冲锋枪在三秒内就打空了弹匣，震耳欲聋的枪声和碎裂声中，晶莹碎屑四处溅射，擦过洛希的脸庞，厚实的幕墙出现了蛛网状裂纹。
　　七秒。距离炸弹爆炸，还有七秒。
　　弹匣清空了，洛希索性拋下枪支，拽着仿生人的领子把对方拖到墙边，用肩膀狠狠撞向玻璃。一下，又一下，尖利细小的碎片扎进他肩头，将后背伤口划得更加血肉模糊。
　　他痛得直喘，却依然竭尽全力向前撞，每一下都引起墙面的震颤，让蛛网的中心更往外突出。终于，玻璃不堪重负地发出“哗啦”巨响，爆裂开来。
　　千万枚碎片坠向楼外，玻璃幕墙上裂出一个大洞，洛希险些没收住惯性，往大厦外的虚空栽去，千钧一发之际他抓住碎裂玻璃的边缘，才稳定了身形。
　　微型炸弹的显示屏上，还剩三秒钟。
　　来不及再犹豫，洛希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把那名仿生人拦腰抱起，扔出了窗外！
　　“轰——”
　　几乎是脱手的瞬间，微型炸弹便在高空爆炸了，火焰和气浪席卷，熔毁附近十层的幕墙。这层楼的玻璃幕墙被悉数震碎，残片如雨横飞。
　　洛希被冲击波重重掼到了地上，耳边回荡着锐利的蜂鸣。他恍惚地撑着地面爬起，发现身上扎了好几枚或长或短的玻璃碎片，而听力也因为爆炸暂时消失，世界在他面前旋转。
　　爆炸……雨夜……恐怖袭击……
　　他的视野忽亮忽暗，不同时间不同场景在眼前变幻，亮的时候他能看见满地的碎片，暗的时候是暴雨和霓虹，雨滴幽蓝如泼墨，爆炸中下落的瓦砾橙黄如流星。
　　是在哪一天见过这样的情景呢……
　　洛希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再度倒在了碎片堆里。他听见刑讯室外仿生人的脚步，密集得可怖，罗伯特恐怕将整座楼的仿生人都调到这里来了，对方知道微型炸弹无法置他于死地，因此打算再补上几刀。
　　这回罗伯特是高估他了，他的大脑骤然受到震荡，视力听觉都混乱不堪，连带着很久以前的记忆也开始翻涌。洛希想捡起掉在旁边的枪，却办不到，手指颤抖得厉害，视线里只有雨，雨，噪点一般的大雨。
　　吞噬天地的大雨中，那个猎人炽热的目光……
　　破裂的玻璃幕墙外，忽然垂下了一条绳索。直升机的旋翼高速转动，震颤着传来响声，虽然看不见悬停在更高处的机身，但洛希明白那是帕里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