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78)
“是没有意义的,老师,你一生研习天文,被那些星星的永恒迷惑了。只要认真去追究真相,就会发现一切渺小得毫无意义,即便某个人牺牲事业与家庭换来发声的权利,在全社会听起来也像是一只蚊蚋。”洛希从手稿堆里捞出一支荧光笔,缀在信后写道。
“但是就像你说的,找寻真相本身,是我们活下去的理由。在找寻的过程中,你至少帮助了不止一个孩子,也许你不会将这看成意义,我却把它当成一次令人尊敬的善举。谢谢你。”
他搁下笔,折了折信纸,这时月野雪奈拎着一小桶水晃晃悠悠地回来了,见到敞口的箱子吓了一跳:“哎?这是老师留下来的东西。”
“我擅自打开了,觉得应该能找到些教材。”洛希帮忙接过她手里的水。
雪奈揉了揉胳膊:“那,有找到吗?”她也好奇地朝箱子里窥望,见到庞杂的手稿便瞪圆了小鹿眼。
“没有。”洛希扬扬手中的信纸,“只找到一封信。”
“老师的信?我想看看。”雪奈立刻踮起脚来够他手里的纸页,洛希没让她拿到,而是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没有什么很重要的话,只是让你好好生活之类的。”
“那就是很重要的话呀!”雪奈急得差点跳起来,高高挥舞双手,“给我给我!”
“不要。”洛希散漫地吹着口哨,只要他不想给雪奈看这封信,她便连碰都碰不着一下。他倒不是那种让儿童保持天真的自诩正义人士,洛希在雪奈这个年纪时已有了丰富的阅历,他觉得见识下黑暗也没什么不好的。
但老师是雪奈的榜样。洛希深知身为榜样的难处,要是雪奈知道老师心里也不是那么坚定,极有可能陷入迷茫。
在二区,他曾是整个“术”的精神领袖,始终迫使自己表现得强大冷漠,没有一刻松懈,因为所有人都将他视作希望——洛希是毫不畏惧、毫不迟疑、无所不能的,不存在软弱的瞬间。
月野雪奈最终放弃了争夺,被他哄着指出了墓地所在的位置,任由洛希去烧掉信,然而心情郁郁不乐,看起来也不太想理他了。
墓地建在神社后,多年来神明居已有近百人故去,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型墓园。这使洛希感到诧异,十年前他与长濑美子是朋友,美子向他阐释过有关宗教的知识,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神道教视死亡为不洁。
墓地绝不会被安排于神社附近,那是神明栖息的领域。长濑美子担任巫女的时代,墓地并不在神社边,这应当是雪奈开辟的新墓地。
当他问及雪奈的时候,后者只是简短地解释道:“如果神真的爱人的话,他或她不会介意人们住在房子里的。尤其是像老师这么好的人。”
他们借着微光找到了老师的墓碑,洛希点燃那封信纸,火焰跃动着在他脸上投出阴影。无限往事俱化作飞灰,纸张烧尽后,他用指尖捻捻那滚烫发皱的一团,希望最后写的话能传达给对方。
*
“咔嚓。”
格瑞丝鬼鬼祟祟地从花架后探出头,举着微型相机拍了一张,又迅速收了回去,动作敏捷程度令周围的猎人们都赞叹不已。正当大家屏息凝神,专注地看她能不能拍到下一张时,取景框里的主角冷漠地扬起了眼,目光朝这里扫来,差点吓掉她手里的相机。
HOPE酒吧今天迎来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在二楼露台坐下便开始自斟自饮。格瑞丝捂住被吓得狂跳的心脏,翻阅刚拍到的照片,不错,光线完美,角度完美,她连标题都想好了:
“失意的A+,邓槐灵深夜买醉究竟为谁?!”
这条新闻大概可以带来两万信用点的收入,格瑞丝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趁新闻主角无心追究,从花架后面悄悄蹲着溜走了。
不过她来不及注意的是,邓槐灵并没有在喝酒,或者说是买醉未遂——在他买下HOPE最贵的那瓶酒之后,老板娘罗拉听到了消息,吩咐不许给他供应酒水,全部换成玫瑰蜜茶。
可是邓槐灵对带有玫瑰字样的东西充满抗拒,于是蜜茶又换成牛奶。算起来那瓶酒的价钱等于五百箱牛奶,邓槐灵咬着吸管,感觉世界十分荒谬,他一辈子也喝不了这么多奶。
桌上已经堆满空纸盒,他垂下眼睛猛吸了一口,权当这是酒。他没找罗拉理论,罗拉是为了他好,而邓槐灵也并非那种因为心情不好就糟践身体的人。Rosie的提醒是对的,派对上饮酒是出于无奈应酬,伤口还在愈合期,他现在不应该喝酒。
……又想到了Rosie。他闷闷地握着牛奶盒趴在桌上,黑发垂落,把眼睛藏进臂弯。这时他的头发突然被人大幅度揉乱了,邓槐灵抬起头来,罗拉一边摸着他的发顶,一边笑盈盈道:
“你现在好像一只失恋的小狗啊。”
“别趁机损人。”邓槐灵没好气地说,眼里的软弱立刻荡然无踪,“让你的员工把照片删掉,我不想在《猎群》上看见什么奇怪的报导。”
“你是怕你的仿生人看到吧?”罗拉狡黠地笑着,扫开堆积如山的牛奶盒,侧身坐在了桌子上,“我早就说过,他身上有我们都无法想象的秘密,你为他花了太多心思,自然惹得一身伤。”
邓槐灵瞥了下她,又喝了口牛奶,才淡淡道:“这似乎不关你的事,罗拉。”
“某人今天说话带刺哦。”罗拉倒是很有涵养地没生气,“只是作为更有经验的过来人,给你这个新手提点建议罢了。”
“凭你交过的几十个炮友?”邓槐灵刻薄地说,然而眼底已有隐约笑意。他长得好看,露出嘲讽的表情来便让人又爱又恨。
“凭我的年龄是你的两倍!”罗拉终于忍无可忍,气得挥手打了一下他的头,“够了吗,小毛孩!!”
第61章 拳击台,06:58 pm
邓槐灵少见地沉默了,在年龄这点上倒是无可辩驳。
“我认输,想说什么尽管说吧。”他打开了盒新的牛奶,插入吸管,向罗拉推了过去,“敬你一杯?”
“我才不喝这种玩意。”罗拉晃晃手里拎的酒瓶,掂起牛奶盒重新放回他面前,“青少年长身体,多喝点。”
她本是开玩笑,然而邓槐灵接过牛奶便一气饮尽了,把纸盒重重往桌上一搁,打开了下一盒,豪气干云有如喝酒。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这种味道,只是机械地叼着吸管,让大脑保持空茫,好像停下来就会被低落的情绪掌控。
罗拉注视他连喝了七八盒,忍不住劈手夺过了吸管。她从没见过这么幼稚的邓槐灵,按照赏金猎人的正常思维,发现问题的下一步是全力解决,无论正当或不正当的手段,不惜一切也要达到目标。
可这个邓槐灵仿佛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猎人了,他茫然地喝着奶,不行动也不解决,尽管比平时的他看着顺眼,罗拉还是皱了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仿生人不小心跟别人上床了?”
“可能比这还糟。”邓槐灵望着她手里的吸管,又低头看了看牛奶盒,踌躇了片刻还是没继续喝。他打开通讯器翻出了查到的账目明细,递给罗拉。
“这是Rosie在歌舞伎町的消费记录,每天晚上在我入睡之后,他会溜去那里。”
罗拉接过来扫了眼,目光立即被一张张英俊的亚裔面孔吸引了:“他——点了一百个人类?这些人还都是一个类型。”她快速地翻了翻,然后举着通讯器,将那些照片同邓槐灵的脸对比一下,恍然大悟:
“啊,像你的类型。”
“第一次跟踪Rosie那晚,为了防止身份暴露,我购买了五十分钟仿生人性爱服务。”邓槐灵沉吟道,“不清楚Rosie是否知情,假如知情,这显然是对我的报复,以及对跟踪行为的示威。”
罗拉纤长的眼眸里泛起笑意,她大灌了一口酒,才促狭地说:“不一定哦?如果他仅是单纯地想接受性爱服务,而你就是他的性幻想模板呢?”
“不可能。”邓槐灵几乎脱口而出,罗拉的说法太荒谬了,以至于他从没考虑过。可是他忍不住顺着这种可能性想下去,Rosie将他当作性幻想的对象……依旧十分荒谬,但邓槐灵的耳尖不由自主地红了,红晕蔓延到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