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15)
画面中,洛希的动作干净利落,眼神却一片空茫,甚至在与程文对视的时候,流露出了抗拒的神色。
坐席中有人迟疑了一下,说:“空洞无物……不太像我认识的洛希;而且,他好像在抵抗某种力量。”
“是的,”派珀点了点头,“正是这样。虽然一点儿证据也没有,但我有一个猜测,或许洛希没有死,而是被政府操控了。”
她抬起双手,做了一个提线木偶的姿势,“刚才博格丹质疑,洛希为什么要杀程文。如果这是政府在向我们警告和炫耀呢?他们连洛希都可以控制,捻死我们这群蚂蚁,自然是轻松至极。”
博格丹就是之前的红脸老头。他听着派珀说话,本已压制下去的怒气重新升腾而起,挥了下手:“你又在危言耸听,派珀——你说这是政府制造的仿生人,我相信,但我决不相信有什么科技能操控人!要真是这样,‘术’就此解散吧,毕竟我们也斗不过政府,不是么?”
“博格丹,稍安勿躁。”最先主持会议的那人开口了,在博格丹与派珀争论的时候,他以那双鹰似的蓝眼睛环顾了全场每一个人的神情,才缓缓说道,“或许两位愿意听听我的见解。”
博格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然而竭力保持恭敬:“请说,维克托。”派珀看着他们的样子笑了一笑,并不作声。
“首先,我要申明的一点是,十年前我的确目睹了洛希被政府击毙。”蓝眼的维克托说,“这点毋庸置疑,所以派珀的猜想不成立。”
派珀立刻反驳:“为什么?你说的话就一定——”
“你可以怀疑我说的话,但你可以问问在座其他人相不相信。”维克托冷冷道,随着他目光锐利一扫,其他裁决官都顺从地点头。于是他颇为满意地说下去,“至于我们看到的‘洛希’,只是CyberRose生产的一个仿生人,或者干脆就是影像合成的,赝品。”
派珀十分不雅地耸了耸鼻子,双手环抱在胸前,做出防备的姿态。维克托无视她的姿势,继续发表意见:“我们现在该讨论的不是‘血色圣诞’那件旧事,更不该异想天开,派珀。我的观点是,那个仿生人连续杀害了程文和他的候补,对我们而言无疑是莫大的侮辱。”
“不错,我们应当以牙还牙。”博格丹粗声粗气地说,“塞西娜政府希望我们恐慌,就应该报复回去,让他们看看二区的实力。”
“够了,”派珀说,她的表情已十分不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事情,你们这群恐怖分子还做得少吗?程文就是被你们派去执行这样的任务,被害死在主城区……维克托,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下一个打算害死谁?是我吗?”
“派珀,注意你的言辞。”其他裁决官出声提醒。
“我可以注意言辞,请问我们尊敬的代理领袖,他能不能注意他的举止?”派珀站了起来,双手撑着会议圆桌,语气逐渐激昂,“维克托担任代理领袖的这十年里,二区的每一只老鼠都自愧弗如,二区的每一只苍蝇都不如他会中饱私囊,二区的垃圾处理站都不如他藏污纳垢!你们知道城区的人怎么称呼我们吗,他们叫我们恐怖分子,只有恐怖分子才会策划恐怖袭击!”
“说完了吗?”维克托脸色越来越阴沉,紧紧抿着下唇,手下意识地探向腰间的枪套。
这一动作被派珀敏锐地捕捉,当即讥讽道:“怎么,害怕我说出你最深的秘密?你急着否定我异想天开,无非是担心洛希还没有死,你害怕他回来威胁到你的地位。那么我更加笃定了,十年前的‘血色圣诞’,其实你根本没看见洛希……”
“出去。”维克托腾地站起身来,拔枪指着她的前额,“你已经严重违反了会议秩序,根据‘术’的内部规章,胡言妄语、编造谣言将招致十五天的监禁处罚。”
派珀轻飘飘地扫他一眼,随即退后一步,抬手鞠躬,把手放在胸前,做了个谢幕礼的姿势。她拉开会议室的门,“我接受处罚,不过你们最好祈祷我死在监禁期里。一旦出来了,我绝对会去塞西娜彻查到底,带着我们死了十年的领袖回来,也说不定呢?”
门被砰一声甩上,裁决官们面面相觑。尴尬的沉默中,博格丹率先打破了寂静:“这女人简直是个疯子,到处咬人!就该把她逐出十一席会议!”
维克托紧锁着眉毛,把枪插回原位,走到桌前坐下。“这是个不好的例子,”他生硬地说,“我希望各位都能在会议中遵守‘术’的规定,否则我也很难确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除了博格丹,其他裁决官大气不敢出,低下头去回避对视。他们心里知道——派珀那个傲慢的女人不会被暗杀在监狱里,那是因为她的管辖范围内有二区最大的军火库。十年前,洛希将那片区域划分给她,或许就是为了保护她发言的权利。
——但是,维克托的忍耐终究有限,他能忍派珀到什么时候呢?
“议程继续。关于那名仿生人的事,我认为我们应该……”浅金色头发、冷蓝眼睛的代理领袖坐在那里,内心不断筹划着。
应该派人去趟主城区,维克托思忖道,无论是不是洛希,他必须杀了那个仿生人以绝后患。
*
邓槐灵打开自己公寓的门,明净的阳光从百叶窗透过来,窗台上摆着花瓶,插了两支永生百合,花的影子在墙上摇动。
桌上有热好的三明治,外带一杯橙汁。卧室里床铺干干净净,墙上多了些风景油画的复制品,原先凌乱的纸片都被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电子日程板,很方便就能输入和调取信息。
自从两天前邓槐灵答应Rosie可以自由打理他的公寓,仿生人才显得高兴了一些。于是今天他执行完任务回来,房间已经大变样,使他怀疑Rosie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家政仿生人。
而改变了他公寓布局的人此刻却休眠着,蜷在屋角的坐垫上。邓槐灵走过去,摸了摸三明治的温度,心里立刻有了结论,Rosie是听到他开门装作休眠的。看样子不想见到他。
他一手托着三明治一手举橙汁来到仿生人面前,好整以暇地坐下。即便Rosie真的在休眠,感应到他接近也该苏醒了,但对方还是一动不动,仿佛能从中看出几分沉默的倔强。
“今晚要去黑市,”邓槐灵咬了一口三明治,靠着墙边道,“我在考虑带不带你去。”
仿生人的肩膀微颤了一下。邓槐灵眉眼一松,几乎忍不住笑,却还是气定神闲地说:“但是罗拉警告我说,带你去很危险——要不算了吧?”
“邓先生!”Rosie忽然抬起头来,表情非常气愤,“你是故意的吗?”
“原来没在休眠啊。”邓槐灵嚼着食物含混不清,“所以这是在记恨我?”
Rosie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并不回答。两天前他在贫民窟给Rosie设下圈套,纯粹只是想验证自身和那个深层程序孰轻孰重,确保以后的安全。他以为仿生人用程序思考,会无条件服从于他,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仿生人有自己的情绪。
“我之前养过一只猫,特别丑毛特别少,不过脾气很大。我经常做错什么事,她就跳出窗外不理我了。”邓槐灵笑了笑,边吃边回忆,“你有点像她。”
他看向Rosie坐着的那个垫子,那是个猫坐垫,仿生人执意不要多搭一张床,邓槐灵便把它找了出来。拖出来的时候还脏兮兮的,粘着几根猫毛,被Rosie洗干净了。
“我不是宠物。”Rosie强调,然而眼神软和下来,问道,“你曾经养过猫吗,邓先生?”
“我知道你不是宠物,只是打个比方。”邓槐灵说,“你想说我看起来不像是会养猫的那种人?”
“是的。”Rosie不由轻笑出声,“不像。”
“我曾经养过,塞西娜的野猫。有一次看见她在垃圾桶里翻东西,丢了一小块面包过去。”邓槐灵伸手比了个椭圆,“她就粘着我不走了,后来养到这么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