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99)
没有把人当场赶出去,算得上玉珍珍涵养好()
第104章 94
都说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此话乃真理,楼氏父子这头躲在小厨房里你侬我侬偷得浮生半日闲,而远在天涯阁另一端的练武台上,万欣已轻车熟路摆好了邀战的架势,跃跃欲试要把同样站上擂台的戚阳天捶进土里了。
“别手下留情。”少女绷着小脸儿,姿态十分嚣张地勾了勾手,然她语气依旧无比严肃,“请赐教。”
台下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倒并非教众个个闲得抠脚,这段时间江湖上刀光剑影暗流不断,种种纷争皆起因于他们失踪数年的前阁主,楼外月高不可攀,他们没那个胆子去接近一探究竟,可这个跟在楼外月身侧,疑似他亲手教养的女弟子却没那么可怕,万欣来此地之前虽不喜天涯阁上下,却也架不住她天生脾气好心肠软,在目睹了天涯阁现状,那些妖魔化的臆测消失后,旁人友善待她,万欣是没办法持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只有戚阳天这个真正放弃了玉珍珍的罪魁祸首,万欣始终无法原谅。
戚阳天身为天涯阁现任首领,素日积威甚重,他长久不与人动武,仅凭智谋便足以坐稳阁主的宝座,这样的他居然应下了楼外月弟子的挑战,陪万欣一同上了练武台,这背后隐藏的深意直叫围观教众抓耳挠腮,好奇不已。
待他们得到风声匆匆赶来,果不其然,戚阳天就站在万欣正对面,少女一身劲装潇潇洒洒,好比风中不为他人攀折的青竹,她面容其实算是秀丽婉约那一挂的,很有些贤妻良母逆来顺受的味道,但楼外月的弟子和贤妻良母——这是两个差出十万八千里,永远无法相及的概念。
而戚阳天也难得脱下了不离身的大氅,提上了他年少时使的佩剑,神色淡淡,当万欣在僻静处提出要与他比试时,他也是这样的表现,除开微微抬眉外,戚阳天脸上并无动摇。
“好。”
他答应得太干脆,万欣倒疑心其中有诈,她谨慎道:“我听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在人前展示过身手了,你是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
“你别不是看我好欺负,就想着要设个陷阱给我跳吧!”
“是你自己主动提出要与我比试。”戚阳天语气无波无澜,“还是说,你想要反悔,可以。”
万欣:“……”
万欣气得指着他大叫:“谁要反悔了!你就等着我把你揍个鼻青脸肿吧!”
话说得很满,不过万欣并不是全然莽撞,她很清楚自己学武时日不久,即便有了楼外月的指点,也难以追赶戚阳天这些练家子在武学上积累的漫长岁月,但无所谓!输了又如何!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只要能让戚阳天吃到苦头,哪怕只是给他那张苍白可憎的面容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小小的伤痕,只要能稍微奉还玉珍珍过去八年间受到的折磨,万欣就绝不会后退。
戚阳天当然无法与楼外月相提并论,可他在成为天涯阁新的阁主前,到底也曾经是名噪一时万众瞩目的新秀,天赋也好,毅力也罢,放眼江湖戚阳天都算得上拔尖。
万欣上练武台前就做好要回屋里躺上十天半个月的准备了。
可是等到戚阳天脱下他大氅的那一刻,万欣就愣住了。
这是多么瘦,多么虚弱的身体啊,便是把脊背挺得笔直,万欣也能一眼断定对方不该出现在此地,戚阳天该去喝药,该在病榻上靠数天边经过的云来度过每个日夜,而非像现在这样,握着他搁置在仓库里积灰的长剑,把他那削尖而脆弱的下颔侧过来,对着万欣轻轻扬了扬。
戚阳天:“你在看什么。”
他看起来并不在乎台下那些有关他身体情况的窃窃私语,反而显出了几分轻松释然,戚阳天也似乎对万欣的反应没兴趣,他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剑上,就在众目睽睽下,戚阳天随手挽了个剑花,随后便望向一脸复杂的万欣。
“我也很想知道,楼外月的徒弟究竟有几斤几两。”戚阳天说道,“让我见识见识吧。”
玉珍珍收到消息,带着楼外月抵达练武台,正好看见万欣手里的剑被戚阳天轻描淡写挑落,哐当滚在地上飞出去很远,四下静若寒蝉,玉珍珍撞上这一幕,顿时站住了脚,楼外月其实不太在乎这种小打小斗的结果,可他生怕儿子摔倒,一路反倒提心吊胆,见玉珍珍站稳了方才松一口气。楼外月扫了眼台上的局势,也轻描淡写评论道:“打不过也正常,她才入门多久,若真能赢那便是奇迹了——来来来,下来,你贵人担心你,来看你了。”
他笑眯眯地对万欣招手,跟召唤自家在外面倒了霉的猫儿狗儿回家似的,那些赫赫有名的掌门长老对自己座下弟子的要求通常都严苛非常,输了场子轻则跪祠堂重则挨板子,万欣在楼外月这儿虽未行过正经拜师礼,不过她和楼外月的师徒关系也成满江湖默认的事实了。
楼外月在武学上的成就远高于当今任何一位剑侠刀客,按理来讲,他也该是一等一的严师,能让弟子闻风丧胆抱头鼠窜那种。
可他非但不急着要去教训万欣让他丢了脸,楼外月乐不可支地要和玉珍珍分享万欣这次出的大糗:“输这么惨,像什么样子,玉珍珍,我就说不该来吧,我看你的欣儿这是没脸见你了。”
万欣满头是汗,撑着膝盖呼哧呼哧直喘气,本来就觉得自己愧对玉珍珍,一听这寒碜话:“……嘤!”
眼见楼外月嘴上没把门要接着往下嘲笑万欣,玉珍珍面无表情抬脚,在父亲那不沾尘土的靴面狠狠碾了圈,他面无异色张开手臂,温柔地朝着万欣道:“还没吃早饭吧,下来,我们回去了。”
“她还有资格吃早饭吗?换成是我早就找个地儿把自己埋——”
再次被踩。
昨夜和儿子确认了彼此的心意,楼外月正是最宽容最好说话的时候,被玉珍珍不痛不痒连踩两次反惹得他想笑,但等了片刻,发现万欣竟像是真的觉得很丢人,耷拉着脑袋一时未动,楼外月便慢慢收了表情。
凤目勾勒着桃花色的情意,犹如神明拨开远山云雾来到人间,陪在玉珍珍身边的楼外月从来都只是个没出息又笨拙的父亲,可若是他转动眼眸,将视线落在其他人身上——
笑着的霸主很可怕,不笑的霸主简直能叫人体内的血管结冰,连呼吸也要跟着停止忘却。
他冷淡道:“如果输不起,那从一开始就别去挑战强者,怎么,还打算跟我和你贵人哭吗。”
比起戚阳天,万欣确实形容狼狈,乍一看戚阳天几乎变化无几,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连嘴唇间那一线血色也消失不见了。
戚阳天忽抬手捂住嘴唇,压抑地咳了两声。
随后他平静地说:“万姑娘,你输了。”
“……”
“你在武学上刚入门,输给我理所当然,但是——”
“用不着你替我说好话,我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
万欣粗鲁地抹了把脸,噔噔噔下台跑到玉珍珍身旁去,玉珍珍摸了摸她发顶,也不多问,三人正要转身离去,这时,戚阳天在他们身后道:“万姑娘。”
万欣装作没听见,一门心思拉着玉珍珍往前走,直到戚阳天又喊了一遍,她咬紧牙关,猛的在原地站定!
“……万姑娘。”
戚阳天走下斗台,人群海潮般向两侧分开,他步伐虚浮,唯脊背无论何时都挺得笔直,楼外月没有阻止戚阳天的靠近,只饶有兴致地看着,最终,戚阳天站在了万欣身后。
“除了你的师父,我还从没见过有谁在武学上能有你这样的天赋。”戚阳天认真地说,“你很快就会超过我,超过这里的每一个人。”
楼外月笑道:“她要真能超过我,我乐见其成。”
戚阳天没理会楼外月,自顾自对那道固执的背影道:“我明白,你是为了楼桦才提出要和我比试……你是替楼桦抱不平,你想替他出气,所以明知会输,也还是要向我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