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134)
万欣也是在回到天涯阁后,才听玉珍珍简单做了解释,她虽服下救命的丹药,身上的伤却也是实打实不作伪的,足足休息了大半个月,万欣总算是能真正下床走动。
而这期间,玉珍珍一直陪着她,好使天性爱热闹的少女不至于寂寞无聊。有几次万欣都意识到青年想主动向她提起戚阳天,可到最后他却都放弃了。
万欣理解,玉珍珍这是在照顾她的情绪,不过其实没这个必要,玉珍珍把万欣想得太脆弱了。
她和戚阳天之间清清白白,什么男情女爱风花雪月,什么都不曾出现,什么都未来得及发生,认识数月间,她与戚阳天私下单独相处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她甚至没对戚阳天有过好脸色,没说过一句好听话。
她靠着软枕,腰间缠满白布,屋里的药味挥散不去,故而玉珍珍临走前替万欣打开了窗。
万欣便看着窗。
看红日西沉。
看星月遍天。
待到晨曦将起,阳光再次顺着山峦投向大地,她方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万欣伤好后,又过了大约两个月,玉珍珍和楼外月一起来见她。
彼时万欣坐在过去戚阳天办公的桌案后,戚小七站她旁边,手里卷着书,但凡万欣写错字批注有疏忽,就要狠狠往她脑袋上敲去,直将一个脑袋敲成两个脑袋大,本就不够聪明的智商雪上加霜。
玉珍珍在门边看了她一会儿,笑着开口:“欣儿。”
万欣猛的从堆得老高的书简后抬头,眼里爆发出得救了的狂喜,她忙道:“楼桦,师父,你们来了,快快快,来坐,我、我去给你们泡茶——哎呀!”
戚小七没好气地又敲了她一记,道:“我去泡茶,好歹别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是阁主,别什么杂务都抢着做。”
戚小七颇为懂事,送了茶上来就借口另有要事,便匆匆离去,好让几人能安安心心说些体己话。
万欣这口气只松了一半,正要贴着玉珍珍好好撒会儿娇,就看见楼外月背着手溜溜达达站到了桌前,他好奇地拎起万欣的作业……万欣刚批的密报,津津有味往下读了起来。
“不!等等师父!你听我解释,我是刚刚接触这些管理门派的事务,我只是手生,我很快就会上手的!”
啪的一声,楼外月按着万欣额头把人打回去,万欣抓耳挠腮着急上火,恨不得抱着自己创作的垃圾去跳江,而这时,她的手指被玉珍珍轻轻拉了拉。
玉珍珍道:“累吗?”
“有、有一点点……”
“能坚持吗?”
万欣皱着脸,点头,玉珍珍就笑起来,习以为常地摸摸她的脸。
玉珍珍掌心带着万欣所熟悉的气息,既苦且甜,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与青年这流离的一生缠绕牵连。当他要缩回手去,万欣却拦住他,她把脸整个儿埋进玉珍珍手里。
“你们要走了吗?”她道,“今日,还是明日?”
玉珍珍顿了顿,万欣又道:“要去哪里,坐船走吗?我给你们准备了行李,我送你们。”
“……”玉珍珍温声道,“好。”
不多时万欣便抬头,她眼睛微微发红,湿润的睫毛颤抖着,她朝楼桦笑起来。
翌日,万欣果然送父子俩到江边,她掰着手指嘀嘀咕咕,嘱咐楼外月,这是衣物,这是钱财,下了船记得去买马,贵人体弱,可没办法长时间与父亲徒步而行。
想起来补一句,想起来又补一句,没完没了。
可千言万语也有尽,万欣:“……那,那你们一路顺风,缺什么了写信告诉我,我让人给你们送来。”
楼外月对那堆过分累赘的行李不置可否,但他还是一言不发地把它们提上船了,万欣与玉珍珍则二人立在码头,漫长的冬天已然过去,季节回暖,春桃在绵绵江水中生花,几只白鹭轻盈地在碧波间起伏,倏尔远去了。
万欣道:“要给我写信。”
她牵着玉珍珍,一再强调:“一定要给我写信,至少……至少一个月要有一封!”
“好。”
“去了哪里,见了谁,吃了什么好吃的,都要告诉我……这样我就像是和你们一起上路,和你们一起旅行……”
“好。”玉珍珍道,“你也给我写信,今日做了什么,明日去哪里,谁给你添麻烦,谁又帮了你,都要告诉我和楼外月。”
正说着话,前方传来声音:“也是,一个女孩子要管这么大的门派,不被欺负就奇怪了……可别三天两头就写信给我们哭,我楼外月的徒弟没这么丢人的。”
“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怎么了!我哪里差了!我又聪明又能干,斗殴干架赚钱养家,样样拿得出手,有我这样的徒弟才是福气!”
楼外月倚在船头,闻言登时放声大笑,万欣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依依不舍地望向同样在笑的玉珍珍。
这一刻,她仿佛透过楼桦这张微笑的脸,看见了那个被囚禁在深院,苍白而疲惫的贵人。
江潮涌动,浮光跃金,那些不堪的岁月在这光芒里终究是寸寸消融了。
“什么时候回来?”万欣道,“你回来,我会去接你。”
半晌,玉珍珍道:“不会太久。”
“欣儿是知道的。”他狡黠地眨眨眼,“你比楼外月重要多了。”
父子走后,万欣独自立在码头,渐渐消失的涟漪映出她单薄的身影。
“……你身上穿着的,是……”
“啊。”万欣拢了拢肩头的大氅,淡声道,“也就这身衣服值几个钱,现在我是阁主,当然归我。”
戚小七道:“可是……”
“可是什么?物尽其用,放着也是生灰,我又没别的意思。”
“不是这个。”戚小七迷惑地道,“你不热吗?今日可是出太阳,大家都在山坡后晒被子呢。”
早被热出一身汗的万欣:“……”
“回去干活!”
说是不会走太久,但万欣估摸着她家贵人这一去,怎么也得三五年才回来了,对此她干劲十足,决意要在阁主这一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成绩,这样,待到贵人归来,她就能带着贵人登高,剑指苍穹,对着人间豪情万丈一挥手:“这就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啊!”
可理想与现实相去甚远,自从万欣开始大把大把掉发,她就明白,一派之主这种苦力活,不是谁都能做的。
想想看,她的前任是戚阳天。韬光养晦八年之久,一朝之间报仇雪恨。
再前任是楼外月。
呃啊!
痛,太痛了!
万欣满二十岁当日,玉珍珍一见她,本能大惊:“欣儿?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不,楼桦,我没事,呵呵,只是几天不睡而已,真无大碍,呵呵,呵呵呵……”
“可是,可是你的头发似乎比以前……”
“……”
众目睽睽,天涯阁阁主险些当场嗷的哭出声。
脱发这种噬心之苦,连玉珍珍的温声软语也不能解救,再加上楼外月永远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兴致勃勃地道:“怎么,我的弟子不止想当灭绝师太,看来还想学一学少林寺秃驴的做派?是不是太刻苦了?”
说罢,霸主平静地撩了撩自己那乌黑浓密的长发,或许他没有炫耀的意思,但优越感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万欣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扑过去就要掐她师父,被楼外月轻轻松松一招制服后,她才顶着欺师灭祖的招牌灰溜溜地带远行数年的父子去后院叙旧。
万欣自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关心,但向来稳重的玉珍珍这回却先一步开口,他道:“欣儿,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千万别害怕。”
万欣点点头:“我头发已经掉了一半,你要说什么我都不会怕。”
玉珍珍也点头:“好吧,是这样的,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