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133)
楼外月梦呓般催促:“嗯?说呀,玉珍珍想不想当太子,放心吧,爹吃过的苦绝不会再落到你身上,就是成了太子,玉珍珍也还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爹绝不会,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禁锢,玉珍珍永远都是自由的。”
“不,爹,我不明白,你怎么会——”
“还是说,玉珍珍不想当太子,想当皇帝?”楼外月吃吃地笑了,“好啊,都听你的,爹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不多给你一些补偿怎么行,玉珍珍想当皇帝,爹就是你的大将军,开辟疆土,镇守四方,玉珍珍的国由我来守……怎么样,好不好?”
这实在不能怪玉珍珍反应迟钝,换任何人毫无防备听见楼外月这席话,都会当场失去全部的反应能力,玉珍珍难以置信地盯着楼外月,嗫嚅嘴唇发不出哪怕一个音节,但就是这么片刻迟疑的功夫,楼外月已望向远方,他平淡地开口道:“啊,人来了。”
“谁、谁来了?”
楼外月又看了看玉珍珍,那翩然欲飞的凤眼弯下一个诡秘的弧度:“……坏人。”
“什么?”
“所有目睹我儿受辱,却无动于衷的人,在我这里,都该死。”楼外月淡淡道,“选吧,玉珍珍,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道路,爹都听你的。”
脆弱到无以复加的心再经不起摧折,玉珍珍被楼外月抱着穿越战场,走向那片隐在夜色的树林。
马蹄哒哒,连带着大地也震动,当楼外月驻足时,从黑暗里也走出一道人影。
红色衣袍绣有灿金的飞鱼,腰间压了玉环,通身打扮是江湖上少见的贵气,虽说那张脸是平平无奇了些,玉珍珍依旧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但对方却利索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开口道:“臣来迟,让殿下久等。”
楼外月侧过脸,薄纱织就的笑意下不辨喜怒,这和他处在什么地位,身着何种服饰无关,王侯将相,草寇侠客,只要楼外月还是楼外月,他天生该受众生仰视。
一如当下,楼外月不发话,对方除了把头埋得更低外别无他法。
过了许久,又也许仅是刹那间,楼外月道:“你是来迟了。”
“殿下受伤了,臣立刻——”
“不必,还是你真觉得这世上有人伤得了我?”
沿着脸上那道狭长血痕,楼外月指节游蛇般缓缓碾过,以一种极其残忍的姿态将血线拉长,直至侵染唇色,他便无所谓地撩舌,将自己的苦痛细尝。
“也不是没有人。”他恍然道,“玉珍珍就能轻易杀了我,我本来就是要死在他手里的。”
“住口!你在胡说什么!”
“爹没有胡说,爹只是说了——好,是我错了,我在胡说,刚才的话都是胡说八道,玉珍珍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当着那下跪的男人,楼外月笑着去亲玉珍珍,快速地在青年气得发红的眼角啄吻数个,被玉珍珍狠狠打了,他才又遗憾地舔了舔嘴唇,动作跟野外那些进食完毕的猛兽如出一辙。
楼外月疑惑道:“你是来做什么的,还要我发令吗?”
红衣男子顿了顿,手抬起一挥,顷刻便有队伍从树林里鱼贯而出,训练有素地奔向战场,这支势力来路莫名,偏不可小觑,几乎是立刻玉珍珍便听见身后传来那帮江湖人的叫骂与痛呼声。
只有红衣男子没有离去,仍谦卑恭敬地跪在楼外月面前,光看他这藏锋内敛的气质,玉珍珍只觉与薛重涛方壁山那些人物不逞多让了。
赶在楼外月再度发话前,玉珍珍道:“百晓生?”
这回,无论是地上跪着的红衣男子,还是好端端站着的楼外月,都十分惊讶地看向玉珍珍了。
只是红衣男子一时回不过神,楼外月却在短暂诧异后莞尔,他眼睛闪闪发亮,眼珠子几乎黏在了玉珍珍脸上,怎么也看不够儿子似的。
“……是。”红衣男子道,“百晓生只是臣的化名,臣真名——”
“为何称臣。”玉珍珍打断他,“我和楼外月都是江湖人,你不该做如此自称。”
红衣男子试着抬头,见楼外月没说什么,他沉声道:“小殿下有所不知,楼——令尊并非等闲江湖之辈,他乃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兄,先太子……华玉镜。”
“……”
在玉珍珍探究的目光下,楼外月笑吟吟地点头,点了头,又着重补充:“爹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烦心……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末了,楼外月还想再解释个几句,玉珍珍已深吸一口气,抬手制止了他。
青年眼里犹带泪光,憔悴容颜好比在泥泞里被践踏的花,那样美丽,那样凄惨,这其实是红衣男子在这八年间头一次见到他。
头一次相见……却不意味着红衣男子对玉珍珍全无了解。
恐怕在某种意义上,红衣男子比楼外月还要了解玉珍珍的本性。
他了解这个看似柔弱的青年有多大的勇气,多大的毅力,在父亲消失的岁月里,承担了多少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他很清楚……毕竟监视,是他的本分。
所以他才敢带着人马赶到此地,他知道,有玉珍珍在一日,楼外月就是彻底走火入魔失了心智,都会守住底线不致滥杀,就是他和楼外月彼此心知肚明,朝廷这些年对华玉镜之子见死不救,楼外月……也不会杀他。
不会杀他,同样不会让他完成任务。
玉珍珍道:“这里没有华玉镜,先太子和我没有干系,但楼外月是我的,你别想带走他。”
是,楼桦当然会这么说。
楼桦,楼外月的儿子,比美玉更珍贵的玉珍珍,先太子华玉镜心性淡漠,空有举世无双的才华,却缺少身为人皇的担当,这其中含义复杂,并不单指他无意皇位厌倦权势,华玉镜确实……不似凡人。
他不具备人身为人该有的爱憎,二十年前当头戴冠冕的华玉镜自长廊下经过时,朝堂中便有老臣失言,说那里经过的不是太子——
是九天寒月化作的妖魔。
华玉镜在一次围猎中失踪后,他的弟弟如愿登上了皇位,恐怕这位长久笼罩在华玉镜阴影下的君王从未停止过恐惧,即便华玉镜成了楼外月,他也要派人去监视楼外月的行踪,哪怕杀不了长兄……至少也要知晓长兄何时会来杀他,杀了他这个窃夺权柄的赝品。
华玉镜失踪后,君王恐惧楼外月。
楼外月失踪后,君王又疑心起长兄留下的儿子。
不杀了楼桦以绝后患,是因君王坚信那个无所不能的长兄不会简单死去,若真的杀了楼外月的儿子,日后必遭到楼外月的复仇。
做人还是谨慎些好,他的担忧果然成真。
红衣男子在朝堂与江湖间游走,见惯两面三刀虚情假意,他蛰伏在人心的暗面,接到监视楼桦的任务后,红衣男子在内心深处发出了冷笑。
天家凉薄。
既是凉薄,那这不堪的血缘中为何孕有楼桦?
种种思绪,红衣男子不愿再想下去。
到底是那个华玉镜的孩子,不去见楼桦,究竟是因为觉得没这个必要,还是因他已有所预感,自己的人生会与美玉一同碎裂。
但现在看来,皆大欢喜。
美玉不曾碎裂,满月仍旧高悬,他活着,陛下活着,所有人都有了圆满的结局。
只是那对父子离去前,楼外月回过头,留下了一句话:
“告诉我那个弟弟。”他笑着道,“哪日得空,我会去见他的。”
哪日是何日。
这便是君王要思考一生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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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完结。
第131章 120
枫华山之战,以江湖全面落败作为了尾声。
若不是少林的观南素有美名,在达官贵人间也能说得上话,各大门派此次被朝廷一网打尽也未可知。
——这是江湖间流传最为广泛的说法,锦衣卫缘何在那时加入战斗,替天涯阁扫平了阻碍,又是因顾忌着谁而选择在一切落幕后悄无声息离去,事实到底如何,世人终究是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