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103)
方才刺客虽神智不清,却也只是直勾勾盯着虚空喃喃自语,谁料玉珍珍三个无害的字眼竟像是给了他极大的刺激,刺客就像上身被折断了那样仰起头,充血眼珠鼓出,他喘着气尖声大笑:“玉珍珍!玉珍珍!……是楼外月的玉珍珍!哈哈哈哈!他让我回来,他让我回来问……玉珍珍是谁?玉珍珍是谁?我不认识玉珍珍,我没见过玉珍珍啊!如果没见过楼外月就好了,如果从一开始……没见过楼外月就好了!”
十指成爪,十条血痕撕裂了脸庞。
沈晚走南闯北,是个见多识广的,当下照样朝后被骇了一跳,薛重涛面色越沉,情知这颗棋子已废,薛重涛不动声色叫人来,拖了刺客下去处理了。
遥遥的,还能听见刺客发了狂的叫喊,他在一遍遍重复着“你好”“玉珍珍”以及“我是楼外月”这几句意义不明的话。
屋内短暂陷入了死寂。
“不愧是楼外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整个江湖都要为他翻天。”
过了许久沈晚才开口,似乎是为了遮掩片刻前的失态,他语调听起来倒是轻松随意:“方壁山能死在楼外月手里,也算是他得偿所愿……便宜那家伙了。”
“找到他的尸体了吗?”
“还没,不过除了楼外月和你我,天下还有几个人能杀得了方壁山?哼,当初说要找玉珍珍,没见他有多积极,结果第一个冲上去送死的还是他,到底是泥腿子出身,死了便死了,也不可惜。”
沈晚摊开双臂,姿态优雅矜贵地耸耸肩,不论内里多腌臜不堪,这世道人与人相处终究最看重那一层皮囊,沈晚能在美人榜上排进前五,再加上江南盐商倾国财力,出口成脏就成了真性情,眼高于顶也是理所当然。
他恶毒地道:“方壁山可是我们中最瞧不上玉珍珍的,你说他死时,有没有向玉珍珍求饶,楼外月谁都不在乎,可玉珍珍的话,他多半还是会听的。”
薛重涛没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相反,他难得专注地看了沈晚一阵。
“既然你知道楼外月只在乎玉珍珍,且方壁山已经死在楼外月手里,沈晚。”薛重涛道,“为什么你会认为,下一个死的人不是自己?”
沈晚陡然安静下来,随后他无所谓地撩了撩头发,淡淡道:“他想复仇就来啊,也不想想是谁先抛下玉珍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八年了,薛重涛,你我若是八年间经营积累的资源,连一个势单力薄的楼外月都敌不过,那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沈晚说的不错,距离楼外月失踪,天涯阁内乱,时间足足过去了八年,薛重涛也在这些年从世家谨小慎微的庶子,爬到了武林盟主的宝座上,世人皆道雪衣公子行事光明磊落,能当大局,再加上剑神给予武力震慑,沈家从旁财力辅佐,可以说如今的各大门派都以武林盟马首是瞻,薛重涛就是江湖风云的中心!
如同对待当年的天涯阁,薛重涛排除异己,无所不用其极,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断送在他手心,那些人临终前的唾骂诅咒能让铁石心肠的刽子手在午夜噩梦连连,可薛重涛不在乎这个,他若相信因果报应,当初就没有勇气选择走上这条路,这条通往权力,孤独而荆棘丛生的道路。
薛重涛也不在乎孤独,孤独很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眠,若非沈晚同方壁山目前还有用,薛重涛也不会允许他二人活这么久,雪衣公子做的每一个举动背后都有其深意,武林盟主这个称号代表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他习惯如此,久而久之,薛重涛也分不清算无遗策与真心流露的区别了。
所以他仍囚禁玉珍珍。
哪怕不再需要楼外月的独子作为揽客的噱头,哪怕他已在玉珍珍身上获得了足够多的快乐,哪怕楼桦的存在成了烫手山芋,随时会破坏掉整个武林盟对外的形象……薛重涛仍然囚禁着玉珍珍。
楼桦死了会更好,找个机会,随便做个局,就能把楼桦的死推到其他人头上,而雪衣公子自然是话本里不变的英雄,他会无可奈何地慢上那么一步,没能及时救下遭人凌辱的楼桦,但薛重涛发誓,会让那些伤害天涯阁少主的人血债血偿。
但囚禁玉珍珍也很好,玉珍珍很安分守己,有天涯阁做人质把柄,玉珍珍不会逃跑,玉珍珍总是在薛重涛触手可及之地,就一个人那么坐着,有时发呆,有时睡觉……和玉珍珍呆在一起的感觉很好,玉珍珍很漂亮,头发比缎绸还要美丽,他眼睛漂亮,嘴唇漂亮,他说话声音很好听,让人不自觉安下心来,薛重涛喜欢听他说话,尽管他们间多数交流是在床榻上。
楼外月那么喜欢玉珍珍是有道理的。所有人都喜欢玉珍珍。恩客们每月十五踩着月辉欣然而至,成百上千次的寻欢作乐也不会磨灭他们对玉珍珍的热情,沈晚喜欢玉珍珍,所以他做了那么多玉珍珍的人偶藏在家里,方壁山喜欢玉珍珍,他肏玉珍珍时不容许有任何反抗,玉珍珍能在那个泥腿子的折腾下存活真是好运气。
从见到玉珍珍的第一眼起,薛重涛就知道自己会喜欢对方。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打磨那般细致入微的淫具,应该不会有人拒绝吧?可能千日红算个例外,那个女人总想背着薛重涛潜进府里偷走玉珍珍,她不喜欢玉珍珍,千日红心中只有楼外月一人,她对玉珍珍执着到那个地步,只是为了满足那荒诞滑稽的母爱。
对……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楼外月。
爱恨情仇,玉珍珍的人生总是与楼外月相关。
而现在,楼外月回来了。
消逝的月辉再次照亮了这死水般无趣的江湖。
“我会在这里等,等楼外月来找我。”最后,薛重涛对离去的沈晚道,“他们父子长得像,真是太好了。”
第107章 97
薛重涛说要等楼外月,此言非虚。
沈晚沉浮商海,是这世间罕见的聪明人,可他养尊处优,生来便是被寄予厚望的家族继承人,这样的天之骄子永远不懂得让步——楼外月那是别无他法!满月的全胜姿态连灼灼烈日也要避让,沈晚会避让楼外月,却绝不会为弱者低头!
而与沈晚相比,薛重涛要有自知之明得多。
对自身的实力,对犯下的罪孽……还有更多,薛重涛不愿提及的心情。
楼外月到来前的最后一个夜晚,薛重涛久违地梦见了玉珍珍。
依旧是那一江霸道春桃,粉色的烟雨洋洋洒洒,人潮聚集,人潮涌动,望月阁之所以名为望月,其中的含义就在这一道道贪婪而热切的注视当中。
薛重涛也是其中之一,不只是薛重涛,沈晚和方壁山,他们这些江湖人谁不曾梦想楼外月,前仆后继,如过江之鲫,望月阁下总是热闹非凡,桃花坠落,满江轻红,满江痴狂爱意与欢声笑语。
但望月阁早就没了,即便在梦里薛重涛也记得很清楚,望月阁被焚毁,天涯阁在失去楼外月后不成气候,如今的阁主戚阳天本来算个人物,如果不是当年为在火场救人伤了肺腑,戚阳天的武功恐怕不会在剑神之下,至于现在……只是拖着老老小小一家子的累赘,在这名利纷杂的江湖苟且偷生罢了。
站在人群中,薛重涛远远地看着望月阁上那道模糊人影,他忽然想起,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和楼外月说过一句话。
这是当然,楼外月失踪前,薛重涛什么都不是,如果不是楼外月失踪,这个武林盟主,也轮不到薛重涛来当。
有楼外月的江湖,不需要武林盟主这个称号。
年轻许多的沈晚和方壁山此刻也散落在人群,薛重涛无心打招呼,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两个人。他踏过静止的江水,来到对岸那片少人的山坡。
山坡开着很多小花,不值几个钱,五颜六色却是很好看,远离喧嚣,这里给人的感觉才更像是梦,阳光,花香,柳枝倒映在粼粼碧光里,不知何处而来的泡沫乘着风大片飞走,飞到云层上去了。
太像梦,因此当薛重涛看见玉珍珍时,一时没能认出对方。
穿青衣的小孩子蹲在花丛边,头发应是很久未修剪了,并不凌乱,披在腰后只显得他格外灵动自在,他眉睫乌黑,雪白脸颊微微鼓起,模样真是连画笔都描摹不出的娇憨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