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34)
他越说越快,满脸的不虞,楼外月平静地听着,待玉珍珍告一段落,方道:“嗯,我是要找我儿。”
“……那也跟我没关系。”
玉珍珍低头擦了把脸,不想再理会他,而楼外月躺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开口,就好像睡着了。
时间缓缓流淌,并不会因二人的口角发生倒退,车轮偶尔碾上一颗小石子,坐在上面的人身体也要跟着震动一下,而楼外月始终没有醒来。
只是那样无声无息地,呆在玉珍珍触手可及的地方。
于是玉珍珍又忍不住看他。
素白的脸,朱红的唇,眉毛并不很粗,只是乌黑而分明,笑起来的时候便有长眉入鬓的洒脱感,又藏着难以描述的暧昧情意。
肩膀很宽,抱人时手臂很稳,天塌下来也能一力扛起。
还有他的眼睛,被遮挡在布带下,那双全世界最好看的眼睛。
只会注视玉珍珍的眼睛。
侍女掀开帘子,小声道:“他睡了吗?”
玉珍珍不语。
“你们在吵架吗?”侍女看着安安静静的楼外月,有点担心地说,“他……发现——”
“没有。”
玉珍珍说:“没有吵架。”
他呼出一口气,面上一派的若无其事,等侍女将信将疑地将帘子放下了,又过了不知多久,玉珍珍到底将自己身边那床小被子,轻轻盖在了楼外月身上,一路拉到下巴,怕人不留神着了凉。
手指无意间拂过那条布带时,一顿。
他的呼吸仿佛也在须臾间停止了。
玉珍珍想,我恨死他了,他把我害成这样,却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来试探我……他害死我了,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不好。
全都怪他,明明说了会一辈子对我好,明明说了最喜欢我,却还是把我丢下,我再也不要相信他了,等薛重涛放弃寻找后,我就去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生活,我再也不要见他,他一辈子都别想找到我。
宁可让他在这荒唐人间去寻找一个过去的苍白幻影,也不要他……再见我一面。
楼外月永远不会知道,玉珍珍有多恐惧他发现真相的那一天。
许久,贵人的指尖略带眷恋地离开了那蒙眼的布带,带走了温度,却带不走那挥散不去的甜味,楼外月仍是闭着眼,神色并没有一丝改变,只有那因眼睛被虚虚触碰而本能绷起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放松下来。
男人听见青年缩回角落,又翻起那卷无趣的地图。
哗啦,哗啦。
翻页,叹息,似乎觉得嘴里苦,又伸手去摸一个蜜饯吃,真是坏东西,嘴馋也不肯直说,分明刚才还表现得对这些甜食一点兴趣也没有。
翻页。
风声,鸟声,那个侍女又开始哼歌了。
流水声,他们在过桥。桥上有卖花的小贩。
鱼儿越出水面,然后在下一刻被蓄势已久的鸟雀捕走。
很小的哽咽声。
一声声,抽抽搭搭,全部藏在紧紧闭着的嘴唇,像受到欺负,伤透了心的小动物,抱着自己的尾巴缩在巢穴里,发誓不会再给予人类任何信任。
多么可怜,又多么可爱。
他不曾见过贵人眉眼,却已在心底勾勒出对方的轮廓,如同他已然忘记独子面容,却依然记得那是个如明月如美玉般漂亮的孩子。
贵人一定不会有他的孩子漂亮,但贵人一定会添有十分的可爱。
会有人面对这样的小动物,不想着耐心等待,循循善诱,而是拿铲子直接破坏他温暖的家,粉碎聊胜于无的安全感,将瑟瑟发抖的他整个儿拎起来吗?
……罢了。
那急于寻找真相,逼问答案的想法,那对这陌生人世的抽离感,以及自清醒后,发现身边没有那道小小的人影时,便无时无刻不催促着他踏上旅途的焦灼心态,一切都像是烈火在剧烈灼烧着他的四肢百骸,事到如今,这一切一切,都归于心底一声长叹。
慢慢来,也不急这一会儿。楼外月怅然地想,可能我就是个好说话的人吧。
--------------------
看评论区前:我好变态。
看评论区时:大家都好变态。
看完评论区:还是有很多不变态的人。
没事,变态不变态都不要紧,大家都在一个饭店,来者都是客,厨子做饭别问菜系,吃就完事,要真忌口,厨子本人允许你默默转身出门。
第40章 40
侍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沦落到车夫这一职位的,旅途漫漫,虽沿途有宜人风景可供欣赏,但不能时时刻刻挨着她家贵人,再不让她吸一口玉珍珍,她就要死啦!
然而楼外月一句话就让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举起的造反旗帜顷刻间颓然倒下——楼外月闲闲道:“要不要我教你怎么打架?”
让当年的天涯阁阁主亲自传授武功,恐怕是一代人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如果在这里的是对剑术无比痴迷的方璧山,那他必然会在听见这一句话的同时傻在原地,然后忍着当场哭出来的冲动连声答应。
楼外月年纪轻轻闻名天下,在那个满月的时代,他就是所有武者心中的神话。
可侍女竟然还在犹豫!
她在犹豫,用放弃和贵人贴贴的机会去学打架,这笔交易真的划算吗?
加加减减在心里算了好一会儿,侍女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极其为难勉强地,道:“好吧……”
这毫无疑问是正确的选择,但侍女非常沮丧,那种情绪溢于言表,午间在树荫下休息时,玉珍珍看了她一会儿,招手让她靠过来。
“加油。”青年靠坐在树干边,温柔地抚摸少女傻里傻气的脑袋,“让我看看这个江湖上最厉害的女侠是什么样。”
树叶间隙洒落几缕阳光,点缀在他的眼睫与唇角,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
一击必杀。
侍女腰板登时挺直了,她又可以了,她慷慨激昂地:“来吧!前辈,我不怕吃苦!”
楼外月闻言,似笑非笑:“是吗。”
第一日晚。
侍女:“行,很行!这就是所谓天赋吗?我好像燃起来了呢!这个时代,即将命名为万欣!”
第二日晚。
侍女:“没事,我很好,我还能干!就是贵人那个肉干还有吗我快要饿晕了……”
第三日晚。
玉珍珍:“还好吗?”
侍女:“好,挺好……呜呜……挺好的,除了要吐了以外都挺好……”
第四日晚。
玉珍珍:“……”
侍女:“呼噜——呼噜——呼噜——”
第五日清晨。
侍女抱着玉珍珍大哭:“我不想扎马步了,我的脚好酸!好像要断了!好疼好疼!”
玉珍珍一下下梳理着她的头发,笑着道:“那不练了?”
侍女愣了片刻,哭得更厉害了:“……呜呜,要练,我喜欢扎马步,我超喜欢扎马步。”
他们白日要驾着马车,按照楼外月些微的记忆四处奔波,去那些他认为自己儿子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进行寻找,留给侍女练武的时间也不过清晨和傍晚,可仅仅是如此,侍女就已经深深感受到了楼外月这个男人的恐怖之处。
他没有心!
一个有心的人是不会在女孩子运动到呕吐后,还能坐在树杈上淡淡来一句“吐完了吗?吐完了就再来半个时辰”,更不会因为初学者动作不够标准,就直接拎一根竹棍往人膝弯里敲的!楼外月不是人!他没有心!
侍女鼓起勇气想要回头抱怨,却听见他淡淡道:“没喊停,别乱动。”
“我动作真的很不标准吗,你刚才不就是这么做的嘛……”
她嘟嘟囔囔说了几句,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楼外月耳力再好,也不意味着他能把她动作里细微的僵硬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能指出来,只能说明——
“前辈。”侍女的嗓音发着颤,“您把眼带取下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