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106)
为何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要在这对父子身上寻找相似之处。
他们这些人,到底是想要一个像楼外月的玉珍珍,还是一个像玉珍珍的楼外月呢?
楼外月道:“我问,你答。”
薛重涛颔首,楼外月便走上前来,他剑尖随意朝边上的孤零零的床榻指了指:“谁在这里住过。”
“没人在这里住过,这是用来叫人闭关反思的囚室,不是用来住人的。”
楼外月闻言噗嗤笑了:“小聪明。”
他看也不看,轻描淡写,却反手就是重重一巴掌甩到了薛重涛脸上!这一掌可真是不容小觑,根本无法在空中捕捉其轨迹,饶是薛重涛内力护体,依然当场给震得头晕眼花,整个人更是撞上了身后的木柜,一声哐当巨响后,柜门歪开大半,武林盟主也只能是嘴角流血地倒在那里了。
楼外月再问:“把人关在这里,是要反思什么?”
“反思……那当然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做得不好就必须有惩罚,这是说好了的。”薛重涛擦了擦嘴,重新站定,“也就是最开始那两年用得上这些手段,后来他就很乖了,这间屋子就只是拿来给我放东西了。”
“说好了,你跟谁说好了?”
薛重涛没回答。
幸好楼外月不执着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情像是变好了点,情绪微妙高昂,连语声也跟着升高:“柜子里放了什么,是要给我看的么?”
片刻后薛重涛让开,楼外月顿了顿,也就过去看了。
又过了很久。
楼外月问:“这是你做的?”
“不是,是别人送的。”
“谁送的?啊,我知道了,又是那个姓沈的,他手很巧吗?他做了很多个这样的……”
似一时找不到好的词语来代指,楼外月陷入了安静。
他也不在乎薛重涛会不会突然从身后偷袭,伸手先将柜子里的人偶抱出来,等身大小的人偶,关节做得很精致,用起来固然方便,抱着就有些重了,也不是谁都是武林高手,在性事发泄后还能有那样好的体力。
薛重涛说:“我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大多数都被毁了,剩下的都是沈晚亲自保管。”
薛重涛胸口的伤口还在作痛,虽不致命,一直淌血下去也会对身体有影响,但薛重涛没去管它。
逐渐弥漫开的血腥味中,楼外月仍抱着人偶,牵连的长发垂落在人偶瓷白面颊,霸主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怀里人偶清瘦嶙峋的后背,两张相似的脸如水中映花,隔镜对望,他这般珍惜物品的表现,让薛重涛心里生出了嫉恨,也生出了满足。
薛重涛温和地提醒他:“先放下吧,等会儿统一烧掉,你要带走也可以,这一副很干净……你要带走吗?”
楼外月无声地仰起头。
薛重涛笑得更深。
“楼前辈,薛某很是敬仰你,我敬仰你武功盖世,去留随意,我敬仰你身怀巨宝仍无动于衷,你是江湖的顶点,是人活一世所不能达到的巅峰。”
“和你相比,楼桦不值一提,他懦弱胆小,缺乏自保之力,我与他初见那日他正伏在你的衣冠冢前哭泣,我对他全无好感,楼前辈,我那时很是不解,楼外月唯一的儿子,怎么会被养成锦绣窟里一无是处的废物?”
“我——”
这回不再是做样子的划伤,楼外月有意显露时,他的剑招华丽且富有观赏性,月相圆缺四时变化都在那一招一式中,江湖至今不知他师从何人,消息最神通的百晓生也对楼外月的出身三缄其口,于是后来众人说,楼外月大概就是那种生而知之的奇才吧。
他若有意,死亡也像翩然到来的美梦。
而在这贯穿薛重涛肩胛骨的长剑上,肯定不存在春夜里缱绻的爱意。
楼外月放下人偶,慢慢起身的同时,手腕也旋动着送入薛重涛骨肉的长剑,他说:“玉珍珍不是废物。”
“玉珍珍是废物也没关系,玉珍珍不是最好的玉珍珍也没关系。”
“但我儿……玉珍珍是我的孩子……”
“就算我不需要他为我做任何事,他也已经在做了,我不需要帮助,谁都不会帮楼外月,楼外月根本就不需要帮助,可玉珍珍还是在帮我……他已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帮我做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只希望他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度过这一生,玉珍珍不是最好的玉珍珍有什么要紧,楼桦是我儿,他是我楼外月的儿子!”
“……可他已经是最好的玉珍珍了啊。”
薛重涛没听过这么颠三倒四的话,以至于他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楼外月吗?”
他半身染血,大约是死到临头,竟不惧霸主威势,薛重涛握住剑锋,生生将楼外月的剑从伤口里拔了出来,他往一旁走了两步,又蓦然回头盯着楼外月。
“玉珍珍没跟你说过我吗?”薛重涛高声质问,“我对他做过什么,玉珍珍半句也没对你提起吗?!”
薛重涛不能理解楼桦,有那样厉害的父亲,那样庞大的势力,楼桦就算难以超越楼外月,也该成为江湖的佼佼者——他必须如此!这是他作为霸主之子躲不掉的命运!否则凭何这世间就他楼桦有那样好的运气,他也该和芸芸众生一般吃够苦头,他必须流血流泪,在千百次失败后和所有人一起仰望楼外月!
薛重涛不能理解楼桦,薛重涛厌恶楼桦。
他们每个参加过宴会的人都是这样。
但玉珍珍不是楼桦。
玉珍珍就只是玉珍珍,不是谁的儿子,不是什么阁的少主,玉珍珍就是一个温柔又体贴的青年。
最漂亮最可爱,比月亮还要珍贵的青年。
“你不杀了我吗?刚才我睡着了,你本来可以杀了我的。”
薛重涛这么问了,那一身狼狈情欲的青年便背过身去,倒在枕头上不理人了,如果没记错,玉珍珍已有两日未下床,淫具无需行走,养出娇软皮肉,尽职尽责朝每位来客张开双腿才是他的本职。
薛重涛瞧了眼把柄被玉珍珍丢下的匕首。
他凑过去,拇指抚摸青年白皙的后颈,其余四指扣上去,那微弱的呼吸就尽在薛重涛的掌控中了。
“刀是哪里来的?”
“我偷的。”
“……怎么偷的。”
说着,薛重涛轻轻挠了挠他,玉珍珍怕痒,却没有躲,躲没用,这点他俩早已达成共识。
薛重涛又问了一遍:“不杀了我吗?”
玉珍珍这才道:“不杀。”
“不想杀我,舍不得?”
玉珍珍一动不动,对这句戏言不置可否,薛重涛喜欢他柔弱顺从,当初为了调教好楼桦,薛重涛前前后后可想了不少法子,几年功夫总算让玉珍珍懂得让步了。
但柔弱顺从和装聋作哑不同,玉珍珍对薛重涛的仇恨分明刻骨,那到底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杀了他呢?
电光火石间,薛重涛愣住了。
他脸颊竟一瞬泛上红晕。
难、难道,玉珍珍他——
“你我有约。”青年头也不回地道,“盟主大人,你活着比死了更好,至少现在是这样。”
听听。
多冷静,冷酷的话啊。因为薛重涛承诺过不会对天涯阁出手,所以玉珍珍不会杀了他,因为有戚阳天作为首领,天涯阁日渐壮大,所以薛重涛迟早有一日会死于玉珍珍的复仇。
玉珍珍不杀他是假。
薛重涛在玉珍珍身边酣眠,却是真。
薛重涛言而有信,玉珍珍也不逞多让。
“他难道已经忘记我了吗?我和他相处了八年,他怎么可能会忘记我!”薛重涛说,“是玉珍珍让你来找我,对吗,他要你杀了我,替他复仇,他不可能会忘记我,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我可是玉珍珍的第——”
薛重涛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了。
他直接被楼外月一剑穿过肺腑,生生钉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