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122)
等一下就真的只是等一下。
楼外月的剑被玉珍珍扔在沈家,这批刺客上门时机刚刚好,礼轻情意重,千里送人头……送武器。
最后被杀掉的刺客临死前还想挣扎,估摸是认为楼外月应该会留他一命,从他嘴里拷打出点情报来,但楼外月满心惦记着受冻的玉珍珍,根本没多看他一眼,指尖划过的瞬间,一切便都结束了。
也就是在这名刺客咽气之时,楼外月才后知后觉想到不应该让玉珍珍看见这么血腥的场面,他立刻瑟缩了起来,踌躇不决,不太敢擅自接近玉珍珍,堪称是手足无措地僵在尸堆里,但与预想中不同,脚步声从身后接近,宛若一头静美而轻盈的小鹿在溪涧间跳跃,踏月而来,最终与楼外月并肩而立。
“是沈晚前几日召集的那批江湖人,都算不得什么大人物。”玉珍珍道,“否则也不至于赶来得这么快,这么莽……怎么了,发什么呆?”
他戳了戳楼外月的腰,却被反手握住手指,玉珍珍便安静地仰起脸来望着父亲。
“你肯定又在想奇怪的事。”
楼外月缺乏力度地辩解:“没有,我……我是在想,他们不应该大晚上来。”
玉珍珍轻轻哼着,随后难掩倦色,偏过头去打呵欠,楼外月抱起他往屋里走时,玉珍珍便伸手,难得搂住了父亲的脖子。
“去枫华山,也要带着我。”他闭上眼,“敢把我丢一边,你就完了。”
楼外月沉默,玉珍珍警惕道:“回答呢?想蒙混过关?”
他就贴在楼外月心口,楼外月笑时胸腔微微震动,令玉珍珍也不由窜过一阵酥酥麻麻的奇异触觉,他狐疑地盯着男人,而楼外月已收了笑,只是弯起唇,不做声地碰了碰玉珍珍的额角。
“好。”楼外月简短道,“去哪里都带着你。”
这句话不是说来哄人的。
翌日,楼外月果真带着玉珍珍一起上路了。
少林观南大师将各路豪杰集聚在枫华山,要整合战力诛杀楼外月,楼外月对少林的计划没有恶感,相反,众人聚齐,正好方便楼外月一网打尽,省得再按照手册一个个上门去寻了。
心境不稳,走火入魔,楼外月若此刻仍是单枪匹马,那必然会不假思索孤身赴会,但他带上了玉珍珍,楼外月就不得不努力从混乱思绪中保持理智,他压着杀心,开始思考届时该如何安置玉珍珍——毕竟总不能真的抱着玉珍珍与人厮杀,这个方案可不可行另说,玉珍珍在怀里,楼外月没办法摒弃情感,将自己化为纯粹的凶器。
他正忧虑,玉珍珍开口道:“去和七哥汇合吧,他们应该也到这附近了。”
“……”
“怎么了,不愿意?”
楼外月拖着调子道:“我把你放在天涯阁,以为他们至少能在我回去前护着你,结果呢。”
他眼里的红更浓郁几分:“戚阳天的账我还留着没算,他这是赶着送死。”
“……”玉珍珍叹道,“七哥把最信任的下属留给了我,已是仁至义尽——”
不管心里如何想,楼外月至少明面上没反驳玉珍珍,但与天涯阁的队伍会师后,楼外月在见到戚阳天的第一面,还是动手了。
在万欣捂着脸的无声呐喊中,戚阳天被一击跌出几丈远,撞翻俩草垛,他额头通红,好险才从霸主手里保住了一条性命。
玉珍珍:“……”
天涯阁全体:“……”
楼外月收回手,他百无聊赖地弹了弹食指:“认吗?”
戚阳天艰难地撑起上身,阁主挨揍,但揍阁主的是前阁主,前阁主是为前少主教训阁主,前少主与阁主夫人亲密无间,阁主夫人和阁主至今还在拉扯——这关系太复杂了,教众们直接原地傻住,而万欣同样杵在中央,她左看右看,一边是传授武学的前辈,一边是这段时间还算靠谱的同行人,她都不知究竟该站在哪一边,但万欣不愧是逻辑大师,她还是坚强地找出了最佳方案——
“贵人!你还好吗,你没受伤吧?沈晚那王八羔子,他就该被五雷轰顶!”
没错,她选择谁也不站,先找贵人撒娇。
玉珍珍微笑着接住了扑过来的少女:“我没事,你呢,这一路肯定遇到很多危险吧?”
“我也没事,我可厉害了,那些小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主仆情意融融,对话友好,这成功分散了楼外月的注意力,也卸去了他大半的戾气,然而用处不大,其余人依旧畏惧霸主的红瞳,都离他离得远远的,却是才挨了教训的戚阳天吃力地走过来。
戚阳天断续咳嗽着,道:“我认,是我没保护好楼桦。”
“……罢了。”许久,楼外月道,“以后我会带着他,本来我也不该把他放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不再追究我的责任了吗?”
“玉珍珍让我放过你,我听他的,更何况……”
楼外月转过脸,他本就是举世公认的美人,一颦一笑勾魂摄魄,只可惜楼外月很少正视他人,故而那触手生香的美色总给人以遥不可及之感,过于缥缈,比天上月还要难以攀折。
戚阳天过去也没有私下接触过楼外月,那时他还是天涯阁深受众望的师兄,是江湖年轻一代冉冉升起的新星,但再怎么天资聪颖,也无法与霸主相提并论。
故而戚阳天还真是头回,直观感受到楼外月此人的杀伤力。
美与力的结合,好比穿肠毒药,让人痛不欲生。
楼外月倾身,附在戚阳天耳侧,尽管两人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接触,戚阳天浑身上下却都陷入了彻底的凝滞,他成了斑驳石像,所剩无几的感官都用来体会粉身碎骨前的不甘与无可奈何。那甜而腥的气息缓缓拂过,带着十足的漫不经心,为戚阳天打开了通往炼狱的大门。
似是遗憾,似是期待,楼外月含笑道:“你这副身体,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前辈!”
“啊!我不都说了要你冷静吗,你看你这怎么弄的,你这眼睛,你这这这……哎呀!”
“我、我才不害怕呢,我是怕你吓着贵人……哦哦贵人也不怕啊,贵人你真的不怕吗,我还是觉得前辈黑色眼睛的样子好看……嗷!!!!!”
“为什么打我脑袋?我又没做错什——”
“……呃。”
“我不是故意把贵人留下,我以为天涯阁很安全,我……是我思虑不周,莽撞冲动了……”
“我错了……”
“嗷!!!”
“到底要打我几下啊!!!!”
继戚阳天后挨揍第二人,万欣有气无力地窝在玉珍珍旁边烤火,一边享受着被贵人揉揉的待遇,一边竖起耳朵听楼外月和戚阳天对话。
说是对话,也不完全,开口的只有戚阳天,对戚阳天的筹谋打算楼外月不予置评,仅凝视着篝火,以及篝火边的玉珍珍。
仗着气氛宁静,万欣壮起胆子观察许久不见的前辈,却悲哀地发现,如今江湖对楼外月的评价,其实是准确的。
楼外月不正常。
他看着平和,仿佛和离开天涯阁前区别不大,但万欣甚至觉得,就算是同楼外月相对交好的自己,若不是有玉珍珍在这里,都会被楼外月视为可以随意斩杀的草木。
红瞳者,皆为入魔,人人得而诛之。
在木柴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玉珍珍轻声道:“欣儿?困了吗?”
万欣没说话,只是紧紧抱住了玉珍珍的手臂,玉珍珍一顿,便放松身体,好叫万欣靠得更舒服。
万欣心中的想法,无需言语,玉珍珍也全都明白。
但他没办法安慰万欣。
从楼外月重现江湖那一日起,又或者是从他失踪,从天涯阁内乱……从很久以前起,他们每个人的宿命就注定了。
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是江湖,慈悲与仇恨,给予与掠夺,时光荏苒,河水东流,江湖就是为爱恨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