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59)
他担心楼外月娶妻,给他带回来一个后娘,然后和后娘生下新的小宝宝。他希望楼外月比谁都幸福,唯独在这件事上玉珍珍不想让步,所以他悄悄和神明许愿,让爹变丑吧,变丑吧,不要那么厉害,不要那么耀眼,只做玉珍珍一个人的父亲就好了。
玉珍珍担心的事全部有关未来,毕竟人不能从本来就圆满无憾的生活里强行挑出什么毛病。
而他担心的这些事最终一件都没发生。
没人给他做透花糍,他自然不会长出虫牙,身边不再有那么个身高腿长的典范时时陪伴,不知不觉他也就长成高挑匀称的青年。
楼外月死了,他就不会有后娘,与新的兄弟。
可玉珍珍依然满怀忧虑。
他怕到了黄泉路上,守在那里的楼外月会问他,玉珍珍,你就是这样维护我的英名?你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楼外月唯一的儿子,是千人枕万人骑的淫具,你活着就是为了变成一个妓女吗?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你毁了一切,你什么都保护不了,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把你掐死在襁褓,好过死后也要因你蒙羞。
“……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玉珍珍跪倒在地,哭着膝行,想要够到楼外月的一片衣角,但楼外月只是嫌恶地往后退去,凌厉的凤眼里没有任何熟悉的温情。
“不要这样,我会改的……你不喜欢的地方我都会改……”他无助地恳求着心中真正的神明,“我不会再拦着不让你找妻子,多少兄弟我都会接纳,我什么都答应,你别不要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见状,楼外月就叹了口气。
他遗憾地道:“玉珍珍,我真恨不得没你这个儿子。”
楼桦突兀地惨叫起来。
第63章 61
雨声不绝,雷鸣隐约,楼外月本来不讨厌任何天气,此刻也对这样没有眼色的大雨产生了厌烦。
男人形容美丽,在雨夜犹如是画家梦里出没的鬼怪,一笔一划都需得用上最名贵的颜料。他本该用那华丽的嗓音骗开每一扇为他所迷惑的门,然后挨个儿杀了这帮沉溺色相的庸人,可楼外月哪里都不去,只坐在床头,一手把沉睡的青年抱在怀里,雷雨烦心,他柔声唱童谣哄爱子安眠。
不曾想玉珍珍额头上冒出冷汗,嘴里无声嗫嚅着什么,楼外月刚要喊醒他,他便痛苦地发出喘息,全身僵直,后牙槽咬得太紧,在脸上绷出清晰的轮廓。
这下楼外月不得不用两根手指掐在他脸颊,强行挤开他的牙关,以防玉珍珍不慎咬伤自己。楼外月道:“玉珍珍?玉珍珍?醒一醒,来我这里,我在这儿。”
“不行,不……我不要……别过来……”
眼看着青年进气多出气少,那张惨白的脸上表情越发难看,楼外月眉头渐渐蹙拢,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伏下脸嘴唇碰了碰玉珍珍的眉心,楼外月轻声道:“玉珍珍,我是楼外月,楼外月不会伤害你的,来我这里,我在等你啊,玉珍珍。”
“……”
不知这样哄劝了多长时间,玉珍珍恍惚地睁开眼睛,透过窗外微光,看见楼外月那张无暇的美人面。
琉璃斑驳,雨水的痕迹落在楼外月眉眼,划出一道长长的泪痕。
楼外月仍与他额头相贴,声音更轻,一吹就散:“好点了吗?”
玉珍珍呆呆看着楼外月,好一会儿,他抬手试着抚上楼外月的面颊,楼外月一动未动,于是他又去摸那漂亮的,在夜里仿佛也能散发光辉的眼睛。
楼外月闭上一只眼,温柔道:“不要做噩梦啊,你吓坏我了。”
“爹……?”玉珍珍说,“是爹吗?”
相遇以来,直到方才为止,玉珍珍从未唤过楼外月一声爹,哪怕如今默认了楼外月的身份,也不会那样称呼他。
楼外月登时愣住了。
许久,他才抬手握住玉珍珍纤细的腕骨,有些颤抖地道:“嗯,是爹,是爹啊,我在这里,有爹陪着,不要做噩梦了。”
那只紧闭的凤眼在玉珍珍的掌心下有着灼热的温度,正不安分地乱动着,玉珍珍两只手都捧住了楼外月的脸,和他挨得很近。
这样亲昵的触碰,只会在梦里才出现。
玉珍珍痴痴道:“你来见我了,爹,我等了你很久,你还是来见我了。”
这句话后,雷声再度轰响,玉珍珍最怕这样的阵仗,却只定定地注视楼外月。
楼外月浑身都在发抖,说不出一句话,玉珍珍半跪在床榻,呆在男人腿间,他直起上身,不断抚摸着江湖霸主的面庞,痴迷且狂乱,此刻玉珍珍忽的想起那个妖艳的女人,过去同样痴迷于在玉珍珍身上,寻找楼外月影子。他记得有人说他和她像一对母子。玉珍珍眼神涣散,彷徨地笑了,将手指又穿插进楼外月那乌黑的长发里,万分轻柔地顺了顺。
每一根发丝,都是江南锦绣局的妇人耗费数年光阴才能织就的丝缎,却被毫不吝啬地披散在男人肩头,那双能看破人心的凤眼紧紧闭上,此刻正往外渗着泪水。
楼外月哆嗦着道:“是我不好……我让你等太久了,玉珍珍……都是我不好,你一个人做噩梦,没人陪,是不是很害怕?”
玉珍珍摇摇头,小声道:“我不怕。”
“你在撒谎,你一直都很胆小,晚上若是我不在你身边陪伴,就能一个人哭到天亮……”
“我不怕,爹,我什么都不怕。我真的什么都不怕。”
楼外月实在没有办法再听下去,而玉珍珍就在这时探出两条手臂,搂住了他。
手臂是蛛网,长发编织出陷阱,玉珍珍柔若无骨伏在楼外月心口,如一场降临人世的落雪,纯白而冰冷,他依恋地将自己藏在父亲怀里,道:“爹,我真的很想你。”
“我知道……我也一样,玉珍珍,我一直都在想你……”
“我知道你不会愿意见我,可我晚上做梦总会梦见你……”
“我不会不愿意见你,玉珍珍,无论相隔多远,我都会找到你,来接你回家。”
玉珍珍笑起来,笑着叹了口气。
楼外月弯曲脊背,小心翼翼地抱住他,感觉就像抱住润泽白瓷所打造的花瓶,触感温凉又脆弱,里面没有花,从瓶口往深处一看,花瓶底部残余一摊枝叶融化后甜腥的蜜。
那么高挑的一个青年,可蜷缩起来就只剩下了这么一点点,哪怕整个儿缩进了父亲的怀抱,楼外月还是觉得自己心口空空荡荡的。
片刻后,玉珍珍淡然地道:“你不会愿意见我的,因为我做的不好,你恨极了我,你恨不得没我这个儿子。”
有那么一瞬,楼外月惊得说不出话,他僵硬地拥着儿子,看着那向来娇纵的青年半阖了眼,在他怀里倦怠地打哈欠。
“我怎么会恨你?”
楼外月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从喉咙里破出声音,“你是我的玉珍珍啊!”
“但玉珍珍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青年含糊地嘟囔了这一句,没等楼外月继续询问,他就抬起脸,向父亲露出笑眯眯的一张可爱脸蛋。
“爹。”他甜甜地道,“亲亲我。”
楼外月没有动,玉珍珍催促道:“亲我一下呀!”
潋滟的凤眼,朱红的笑唇,玉珍珍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小孩子,这个事实毋庸置疑。
小孩子朝父亲撒娇,更是理所当然。
楼外月垂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吻,玉珍珍闭上眼感觉了会儿,指尖点点另一边脸颊,意思是这里也要。
楼外月照做了。
玉珍珍更开心地笑起来,眼睛闪闪发亮,他问道:“爹,你不恨我了?”
楼外月一字一句轻声道:“我从来都没有恨你,玉珍珍。”
没人能在面对楼外月这样郑重温柔的语调时狠下心肠,玉珍珍却莫名感到不大耐烦,他鼓着脸,刻意刁难道:“可我是个废物哦,楼外月唯一的儿子成了废物,你都不会觉得难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