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96)
尽管世人笑话,楼桦不配为楼外月之子,但天地可鉴,这世间再没有比他们更相似的父子了。
——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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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愿写一万字的极限拉扯,也不愿写一千字的甜蜜吻戏,但真女人就是要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敢于体悟牡丹花从未经历的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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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91
与楼外月分别后,万欣去了天涯阁供奉在深处的祠堂。
来到天涯阁已有半月,万欣此前对这个养大了玉珍珍,又背叛了玉珍珍的门派无半点好感,本该如此,可自那夜,她躲在窗框下,听见了来自当年死在动乱里,某人母亲的自白后,所有怨恨之情都于女人凄凉的侧影里,化作了一声复杂的长叹。
玉珍珍自然无辜,万欣发自内心地尊敬着那愿为天涯阁愿为父亲的荣耀而牺牲一切的青年,可……那也不意味着因他牺牲苟活的天涯阁余众,就罪该万死。
真正牺牲了玉珍珍的,究竟是天涯阁,还是以薛重涛为首的那帮道貌岸然之辈?
我不明白。
她仰头,注视那些牌位,如同注视无言的死者。
月夜萧瑟,刺骨的冷风从敞开的大门边钻入,陷入沉思的少女倏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的回过身想要及时去关上那扇门,然整整一祠堂的烛火与立香,都于转瞬间,尽数在来势汹汹的风中熄灭了。
万欣:“……”
万欣:“这个……那个……我,我不是故意忘记关门……唉算了算了,我给你们挨个儿再点上……”
她整整点了一百六十七支蜡烛,牌位前的立香更是换了不知多少根,万欣起初还会在做些事的时候看一看牌位上的姓名,通过生卒年计算一下对方的年龄,再时不时跟牌位免费唠嗑个两句,可沿着祠堂这么整整走了一圈,万欣也渐渐安静下来。
火焰在少女拢起的掌心中燃烧,即便无风,也偶有颤动。
最后一个点上香的灵位,属于叫唐致远的陌生人,万欣看着那陈旧木牌上记录的年龄,略一加减,发现他死时才十五岁。
比现在的万欣还要再小个两岁。
不知为何,这副牌位,与旁边另一副属于秦挽鸢的牌位挨得特别近,乍一看上去,倒和百年夫妻没什么两样。
为自己的鲁莽收了尾,祠堂外已隐隐现出了微白的天光,万欣重新来到祠堂正中央,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万欣:“晚辈万欣在贵派叨扰数日,承蒙诸位庇佑,虽非本意,然今夜多有冲撞,望前辈们……呃,能海涵就海涵吧,拜托了,我真不是故意忘了要关门……”
她扎耳挠腮半晌,最后无奈地长长吐了口气。
少女毛躁,做事又冲动易上头,可她此刻的目光让人想起一湖斑斓的波光,徐徐的涟漪最终归于心如止水。
万欣收敛了所有情绪,眸中不喜不怒,双手虚握成拳放在膝头,她挺直了瘦削脊背,缓声道:“善恶终有报,我和楼前辈会偿还这数年的因果,便是前尘往事难再追,也亦然。”
“若诸位有何怨恨,有何遗愿,尽可托梦给我,我万欣义不容辞。”她说,“或迟或早,我会带着那些贼人的头颅,祭拜在诸位牌位前,前辈们为守护天涯阁,守护楼桦而死,而楼桦于我可比日月,恩情与恩情累累相加,纵使有生之年无缘与诸位相见,这份情谊,万欣也不会忘记。”
说到这里,万欣自觉交代完毕,可想了想,她又跪回硬邦邦的蒲团上。万欣十分认真地说:“以下是我的混乱发言,你们听听就好——他们父子俩在一起了。”
话音刚落,冥冥中,万欣发了个寒战。
她搓着自己的双臂,再看向那些牌位时,眼神就变得不对劲了起来,仿佛这不是一屋子牌位,而是一屋子惊掉下巴, 八卦八到自己家的倒霉蛋。
于是万欣嘴角扩大无数倍,她从端正跪改为盘腿坐,少女看似和蔼地点点头,语气愉悦,坐实了倒霉蛋内心的不安揣测:“对,就是那个在一起,晚上一起困觉那个一起——啊,份子钱就不用随了,各位托梦的时候记得多说点好话——早生贵子就不用说了,他们没这个条件。”
牌位们:“……”
“贵人最近一直在生病呢,你们多看顾着点,吃了我的香火就要记得显灵……这样吧,等他病好了,我再给你们盘个大点的香回来!这——么大!比柱子还粗!怎么样,是不是很威风!”
仗着牌位没生手脚只会无能狂怒,这一路上香,把禁忌犯了个遍的万欣拍拍裙子上的灰,再叮嘱几句有的没的后,便背起手,施施然从祠堂出去了。
没往外走几步,万欣就在几丈外的藤架下看见了人影。
戚阳天身披大氅,平静地与她对视片刻,颔首,便转身远去了。
旁人也许就由他走人了,但万女侠不惯这种装神弄鬼的脾气,当场吸气提声:“来都来了,不进去拜拜?祖宗显灵呢!”
戚阳天脚步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听那哒哒脚步声踩着晨曦一路靠近,戚阳天垂下眼睫,侧过脸,瞧见少女近乎挑衅的嚣张神情。
“我从不进去。”他简单道,“也不信祖宗显灵这种说法。”
万欣瞪大眼:“不会吧不会吧,竟然还真有人一本正经说自己不信祖宗显灵——正经人谁会信这个啊!气氛,是气氛使然你究竟懂不懂啊?气氛可是很重要的!”
戚阳天别开脸,自顾自朝前走去,谁料熬了个通宵的万欣此刻非但不困,更有种不拆家拆个痛,我等誓不罢休的狼王精神。她悠闲地跟在戚阳天脚边,挖苦道:“其实不是不信祖宗显灵,是你觉得自己没那个脸面对先烈吧?毕竟他们为了守护家园拼上一切,你呢,活生生一只坐享其成的缩头乌龟……”
“你说的没错。”
戚阳天猝然开口打断她,语气里却连一丝起伏都没有:“我确实是无颜面对,也确实是一只缩头乌龟。”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万欣为他这没脸没皮的坦率生生一哽,眼见着他又无事人般淡然地走出好几步,她咬紧牙关,道:“你知道那些死去的人里面有多少才十来岁么?那么多年轻的生命,就因为你,全都白白浪费掉了!你不保护好代表火苗的少主,也没有那个能力让天涯阁重回顶峰,你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你对得起他们的牺牲吗?!”
“怎么称呼。”
“什么?”
万欣足足怔了好几息,才明白过来,戚阳天是在问她的名字。
都已经在天涯阁住了这么久,戚阳天这个管事人居然连她的名字都没有记住!万欣怒极反笑,双手叉腰,她昂首挺胸,傲然道:“那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我叫万叶洛莉兰凝羽冰泪伊如冰落殇心樱语冰凌伊娜欣……”
“万姑娘。”戚阳天再度打断她,“我应该已经提醒过你,天涯阁有禁令,三更后,非当日巡逻者,无许可不得持武器外出。”
他视线往下轻飘飘一带,万欣下意识跟着低头,看见自己腰间这些日子习以为常挂着的佩剑。
“带刀剑这样的凶戾之物进祠堂。”他神色漠然,似有讥嘲,“你是怎么想的?”
若这话是玉珍珍来说,那万欣早就羞愧得满地找洞钻了,但现在在她眼前的不是世界上最最温柔可亲的贵人,而是一只缩头缩尾的乌龟,她简直出离愤怒了,口不择言一通乱嚷嚷:“凶戾之物?我的剑是用来守护贵人的!守护贵人,守护弱者,守护和过去的我一样力有不逮的无能之辈!就是沾了血,也没有比我的剑更雪亮的存在!”
她说这些话时,戚阳天就静静听着,直到她不服气地告一段落,他才说:“那很好。”
依然是四平八稳,无趣至极的口吻。
“……”万欣转了转眼珠子,想到这些日子听闻的,现任天涯阁阁主其实是个药不离口的病秧子,她这一刻下定决心,要给这个至今欠玉珍珍一句道歉的鼠辈,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