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112)
“……我就不该离开,我怎么会信任你这种人,世上除了我和楼前辈,根本就没人会真心实意保护贵人……我就不该走,不该离开他……”
“来袭的刺客是沈氏遣出,你走或留分别不大,以你目前的实力,是守不住楼桦的。”
“总好过在这里在这里听你说丧气话!”
“这不是丧气话,万姑娘,你还不明白。”
猝不及防,戚阳天用力抓住了万欣的手腕!
他身处下方,却仍是逼视着万欣双眼,戚阳天道:“你根本不明白!”
他高声道:“你以为我们这趟是出门春游,是过家家做游戏,是闹来好玩的吗?!这里的每个人都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你以为我们的对手只有薛重涛和沈晚吗!”
“是整个江湖!”
“天涯阁内乱,楼桦受辱,造成这一切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整个江湖!”
“你去外面大街,随便经过一个人都可能是来杀你的,等到了枫华山,除了我们带来的九十余人外,你见到的每个人都是你的对手,不是他杀你,就是你杀他!”
万欣浑身颤抖,她喃喃道:“但我们还有楼前辈……”
戚阳天立时静下,他闭上眼,格外寒凉的鼻息里有着一声长叹。
“是,有楼外月。”他冷静道,“成败与否,关键就在他身上。”
万欣松开手,后退半步,若非戚阳天及时拉了她一把,她会稳不住身形,把自己当场摔到地上去。
万欣双手捂住了脸。
戚阳天:“……万姑娘,对不起,八年了,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如你所言,戚阳天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说到底,我们只是一群为世不容的乌合之众。”
“没有楼外月的人间,才是世间千百年不变的常态……才是你我要面对的现实。”
戚阳天万欣这头快马加鞭,但因着他们人数众多行动不便,竟是让挟持了玉珍珍的那伙小队更快一步到达枫华山附近。
观南大师将决战地点定在枫华山,原因其实很简单,沈氏主宅就在枫华山下,有沈晚在此,楼外月不可能不往这个方向来。
挟持玉珍珍全程秘密进行,沈晚白日忙着与人商谈大战的相关事宜,他向来对外展现出的形象都是心机深重,既玩世不恭,又运筹帷幄的,再配上那张有几分妖气的漂亮小脸,沈晚此人在年轻女侠心中还是很有好感的。
就算明知盟主已死在楼外月剑下,沈氏家主看起来似乎并没受到太大影响,仍是谈笑风生,进退得当,这无疑让在场众人略感心安,黄昏日落时分,沈晚便留这些从各地赶来的首领帮主用饭。
“这次为了沈某的事劳动各位千里迢迢赶来,这份恩情沈某定当铭记。”他款款笑道,“正厅已准备好了便饭,还请各位务必赏脸留下,晚间的卧房也给各位准备妥当了……”
正说着话,便有人绕开江湖客,匆匆从侧面赶来沈晚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沈晚神色不动,片刻后他起身,充满歉意地朝众人拱手:“实在对不住,方才又有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上门,我得前去迎接,各位不必拘束,先去用饭吧。”
出了正厅,沿着花园小径急行,确定大堂里的人都听不见这头的动静后,沈晚表情顿时变了,他厉声骂道:“怎么回事,不是让暗队做事小心些,怎么会让人到了就晕倒了?”
下人深知家主喜怒无常,当下只得小心陪着笑脸:“家主放心,让大夫去看过了,说是路赶得太急,劳心伤神又受了风寒,现下开过药,我走时已睡下了。”
下人心说话都讲到这份上了,饶是刻薄又刁钻的家主也该情绪缓和几分,然而沈晚先是一怔,继而他深深勾起唇角,艳丽面容上那笑意可谓森寒至极:“睡了?他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这么万事不过心地睡了?哈!”
……所以你到底希望那位青年公子给你什么反应啊!病了要发脾气,病了多睡会儿养身体,你也要发脾气!……合着在你这儿打工就是受气的命是吧!
满心幽怨无处言说,在把难伺候的家主带到后,下人脚底抹油迅速地溜了。
沈晚站定在自己的房间前。
他略微吸了口气,还是大步迈进门槛,靴底落地的第一步,还生怕吵不醒病人那样故意折腾出很大的动静,到了第二步就下意识放轻了动作,他轻手轻脚,谨慎又期待,连自己也未察觉胸腔里那悸动的心跳,便寻着久违的呼吸声向榻上贴近了去。
玉珍珍果然就睡在那里,枕着沈晚的床榻,穿着沈家准备的柔软睡袍,就连空气里燃烧的,也是沈晚最喜欢的藏春香。
待会儿就把香炉搬走。他立在床头,抽着鼻子想。我都闻不到玉珍珍自己的味道了。
一别多月,玉珍珍看着没有发生太大变化,依旧是那么羸弱,像一只瘦死的水鸟,乌黑眼睫颤动时,便让沈晚想起那些在风里舒展的羽翼,他能一动不动就这样盯着玉珍珍从白天看到黑夜。
但这是做不到的,薛重涛比他这个商人还要唯利是图,没有人能占据玉珍珍那么长的时间,日出月落,春夏秋冬,上午有上午的安排,下午有下午的贵客,到了夜间,又换了新的面孔——一直如此。
这件事当然也不能全怪薛重涛,从商品身上榨干其全部价值是沈晚的本能,正因沈晚参与其中,他才没办法对这个计划的执行提出异议。
在有限的,与玉珍珍相处的短暂时光里,他才会发泄怒火般那样恶劣地对待玉珍珍。
他现在是睡在我的床上。不是别的地方,是我沈晚的床,他现在在我这里。
这个事实本身简直比最醇厚的美酒还要醉人。
或许是被这迷梦般的温香软玉给蛊惑了心智,等沈晚意识到时,他已经用手掐住了玉珍珍的脖子,在那缺乏血色的肌肤上留下了死亡的阴影。
等等,我为什么要这样掐着他,我明明是想要——
水鸟又开始拍动翅膀。
沈晚生来即为继承人,一生金尊玉贵,因此他身边阿谀奉承者数不胜数,他有享不尽的财富,享不尽的宠爱,这让幼时的沈晚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曾有人从遥远的异国给他送来过一只名贵的鸟儿,纤长脖颈,雪白羽毛,虽还是出壳不久的雏鸟,却也看得出它长大后掠过水面时轻盈的姿态。沈晚非常喜欢这只白鸟,便亲手喂养,以求能与其亲近。
他抱着金丝鸟笼,每晚都与自己的白鸟睡在一起,诉说着一个孩子膨胀的真心,隔着囚笼,白鸟安静地注视着兴奋的沈晚,然后把头埋在翅膀下睡着了。
某一日,白鸟飞走了。
负责照料的下人说,这只鸟儿向来乖巧,他便在清扫鸟笼时放松了警惕,没有关紧笼门,谁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它就飞了出去,就像风一样从笼子里逃走了。
沈晚得到消息便立刻赶了回去,他到家时,那只逃走的白鸟不知怎的又飞了回来,正在水池边徘徊。也许到底是被沈晚这个主人驯服,见到沈晚匆匆跑来,它竟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还是那样安静地注视着他。
随即它仰起脖子,在阳光下展开了翅膀,过了这么多年,沈晚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见过它飞起来的模样了。
他唯一记得的,是拉开弓箭时那沉甸甸的分量。
还有箭矢破空的轻响。
沈晚颤抖道:“你、你醒了?”
他仍掐着青年的脖子,居高临下,不可一世,但莫名的,沈晚看起来反而像是被控制住命门的那一个。
又过了片刻,玉珍珍睁开眼,他的眼睛和当年死去的白鸟一模一样。
他面色疲惫,喘息也只是轻微。
玉珍珍开口道:“你是要杀了我吗。”
第115章 105
你要杀了我吗。这也是楼桦对沈晚说的第一句话。
楼阁倒塌,火海连绵,目及之处尽是飞灰,在一地少年人至死不瞑目的尸体中,天涯阁少主跪坐在那里,他头发散乱,在奔跑中遗失了一只鞋子,渺小瘦弱的背影让人无法相信他是那个楼外月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