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65)
特别是在重逢之初,他甚至误以为玉珍珍是自己过去的情人。
玉珍珍体贴,不主动提起这件糗事,就算他要提,楼外月也实在……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失忆前失忆后,楼外月从来都抱着事无不可与人言的态度行走江湖,他拿得起也放得下,唯有对玉珍珍的这桩误会,别说放下——楼外月甚至都不想去回忆!
半路遇到的小贵人是喜怒无常,胆大妄为,却又十分黏人,十分怕寂寞的青年。
丢失多年的儿子是稚嫩纤弱,怯懦害羞,偶尔任性发脾气,可永远都深爱父亲,贴心到在冬夜里也会因他而感到温暖的小孩。
他们很像,哪里都很像。但楼外月一次都没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而原因,绝不只是楼外月一心认定自己的孩子还很小。
“……玉珍珍。”
“又怎么了?”
经历了昨夜的暴风雨,玉珍珍状态并不好,此刻不过是强撑出精气神罢了,他怏怏的靠在小窗边,闻言撩起眼皮,不耐烦地看向楼外月。
这本是多么骄傲而矜贵的一个青年。
明明被那样过分的对待了,他却只想着怎么宽慰父亲,不让父亲介怀。从头到尾,玉珍珍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真正的想法。
他仍是贴心的,仍是可爱的。可爱,最可爱,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玉珍珍。
“玉珍珍。”
楼外月不愿贸然触碰伤心事,他更希望儿子能主动开口,楼外月对玉珍珍永远有最多的耐心,就如同诱哄一只躲进墙洞里的小猫崽,他摇晃着手里的狗尾巴草,一点一点等它主动钻出脑袋,试探着伸出粉嫩嫩的爪子来扑。
他本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去养熟一只怕生的猫,但已经不行了。楼外月忍不下去了。
最漂亮最可爱的玉珍珍。本该无忧无虑,受尽宠爱的玉珍珍。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快乐。
楼外月心平气和地道:“我不在的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第69章 66
有那么一瞬间,玉珍珍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完全空白。
因倦怠而总微阖的眼睛完全睁开,他定定地注视着楼外月,而楼外月脸色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现在才想到问这个?”
半晌,玉珍放松肩背珍靠回软垫,他的视线从楼外月面上滑开,犹如一个若即若离的触碰,落到了虚空的某个点上。
玉珍珍要笑不笑地:“那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楼外月说:“我想听实话。”
“实话,好。”玉珍珍十足冷淡地道,“实话就是我过得很糟糕,你有什么感想。”
楼外月不再言语。
从楼外月提出这个问题后,侍女就大气也不敢出,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片尘埃,使得自己的存在感不会打扰到这二人。可很快侍女就发现,无论是玉珍珍还是楼外月,都旁若无人到了第三者无论如何想方设法,也插足不了的地步。
他们甚至不在乎外面还有个充当车夫的路人。
“说真的,你不该先问这个。”玉珍珍又道,“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谁,那你应该先关心的不是我,而是天涯阁。”
楼外月淡漠道:“应该?谁规定的。”
玉珍珍说:“天涯阁是你的东西,所有人因你而聚集,你应该庇护它。”
“也许是我的东西,也许我过去曾经给予庇护,但那都谈不上应该二字。”楼外月始终望着玉珍珍,一眨未眨,“我唯一应该做的,只有当好你的父亲。”
若是在八年前,玉珍珍能听见这么一番话,大概会觉得很害羞,很感动。
楼外月对他的爱一目了然,昭然于天下,这是江湖上所有人再嫉妒再艳羡,都不能更改的事实。
可事到如今,玉珍珍只觉得荒唐。
“……你应该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天涯阁教众是因为信任你,仰慕你,所以才愿意加入进来,为你鞍前马后赴汤蹈火,这么多人,你一句谈不上应该,就能轻飘飘揭过了?”
内脏好像在持续不断灼烧着身体,肺腑间的喘息加重,玉珍珍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天涯阁过去是江湖上第一大组织,何等的风光,那时人人都以身为教众的一员而骄傲,你被这么多人崇拜,你自然应该——”
“玉珍珍。”楼外月虽极其少见地打断了他,态度却仍是平和的,那双与玉珍珍如出一辙的凤目过去少有人敢直视,可玉珍珍知道,里面只有一个父亲对儿子无限纵容的爱。
正因为清楚楼外月纵容自己,被这般毫无预兆地打断情绪,玉珍珍才会更加愕然。
玉珍珍登时安静下来,下意识缩起肩,眼里有一丝不知所措。
楼外月慢慢道:“你应该没有为了我的应该,去做什么我不会乐意见到的事吧?”
这话说得有点拗口,但马车里的人都能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
侍女已经屏息到快要晕过去了。
“……我能做什么,天涯阁是你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玉珍珍,我要听实话。”
“我说了跟我没关系!你追着不放有意思吗?谁在乎你的这些破事!你都不在乎,我还在乎什么!”
玉珍珍终于歇斯底里了,他竟是不顾马车还在前进中,直接就要掀开帘子跳下去,千钧一发之际楼外月一把捞过他的腰,将人强行按在怀里,一边稳住玉珍珍不断抬起企图咬人的脑袋,楼外月一边对完全看傻了的侍女道:“我带他出去转转,在前面等你——外面这个搭车的大概是看见了通缉令,想要找个机会把你送官府去,你自己解决。”
侍女啊的张大嘴:“通缉令?!”
“怎么,这么多天了你还没注意到?不过也不是要紧事,你要懒得驾车,让他帮你往前捎一段路也不打紧,记得处理好就行。”
楼外月简单交代完毕就再不犹豫,下一个瞬间已经抱着人站在了车顶,那满肚子算盘的车夫自然听见了马车里的对话,此刻正一脸惊恐地抬头看去。
他看见的只有一道远去的背影。
踏雪无痕的轻功,带一个没多少斤两的青年人自然不在话下,楼外月转眼就已经离开了数十丈,玉珍珍一直在他怀里挣扎,若非涵养好,此刻大概已经是问候十八代亲族脏话连篇了。
“你放手……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你疯了吗?!”
楼外月不答他,自顾自来到一处阴凉的林子里,找了根稳固的树杈坐上去,如此一来玉珍珍也只能被他牢牢圈在两条腿和手臂间。
这下是想逃避都做不到,玉珍珍眼角又开始发红,他又气又急又害怕,举着拳头想往人身上砸,却在半途恨恨缩回去,玉珍珍握住自己打颤的手腕,怒道:“让我回马车!”
“可以,但那是等会儿的事。玉珍珍,爹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我不想看见你!放我下去!”
青年宛若被逼到角落的小动物,别无他法地炸了毛,他哆哆嗦嗦,色厉内荏,楼外月最是怜惜独子,但面对玉珍珍全身心的剧烈抗拒,他非但没有去安慰,而只是不急不迫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玉珍珍,爹想和你聊聊。”
玉珍珍闭上眼睛,别过脸去:“我没什么可跟你聊的。”
“爹之前没有告诉你,其实在那日见到你之前,爹也曾去过薛府。”
楼外月对玉珍珍恶劣的态度视若无睹,单手搂在他后背,楼外月静静地道:“啊,不过你也已经知道了,毕竟那盘透花糍是我做的……我去了薛府,想找一个小孩子,可我没找到,所以我又离开了。”
“……”
玉珍珍闭着眼,不住发抖。
“我离开了,可心里总是惦记着你的事,我那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放不下,所以很快又回去,想要再找到你……”楼外月顿了顿,下颔近乎是依赖地蹭着青年的头发,“爹做的不好,我早该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