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119)
他分不清何处是炼狱,何处是人间,这二者从本质上其实是一致的,在受尽了种种酷刑后,楼外月明白,只有死亡才能终结痛苦。
薛重涛的死,沈晚的死……还有楼外月自己的死。
炼狱与人间,皆不值得留恋。
但玉珍珍却是楼外月的桃源。
我死了,玉珍珍该怎么办啊,他那么漂亮可爱,是个人都想占有他,但玉珍珍是不应该被占有的,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塞外飞雪,江南烟雨,这天下无一处是玉珍珍去不得的!他想做的事,荒唐也好,可笑也罢,那也都不需要其他人横加指责,玉珍珍可以只按照他自己的心意,拥有他想要的人生!
我死了,还有人会像我一样去保护玉珍珍吗,无论是谁都好,这世间到底还有没有人愿意倾尽所有,去保护楼外月的玉珍珍啊!
或许有,那个叫万欣的小姑娘有这份决心,但她太弱了,弱得可笑,不值一提……那若是她有朝一日变得很厉害呢,若是她也有了不逊色于楼外月的力量呢?
楼桦回过头,看见楼外月双手掌根重重按在眼睛上,他脊背佝偻弯曲,长发凌乱无章,血与泪已泅湿了大片衣袖,终于他从齿关里挤出几个颤抖的音节:“玉珍珍……”
楼桦没有回答。
“我、我不行吗?我会永远爱你,永远陪伴你,我会很努力的,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我真的……不可以是我吗?和你走在一起的人是楼外月,就、不行吗?”
过了一阵,楼桦才道:“我想死,你也要和我一起吗?”
楼外月立刻惊恐地抬起眼,他刚张口,就被喉咙里抽搐般的喘气给逼得剧烈咳嗽。他这样谈不上是天下第一美人,更谈不上江湖霸主。
“不吗?”
“我……你去哪里,爹都会陪着你,爹不是说过吗,走再远的路,只要你呼唤我,我就会来接你回家……我们说好了,不是吗?”
“那就走吧。”楼桦看向院门外,“我不想再等了,现在就走吧。”
楼外月却未动,他低着头,手里的剑早已落地,他侧脸木然且无动于衷,唯有凝聚在下颔鼻尖的泪珠仍绵绵无期,落在地面后很快叫爱恨给蒸发了。
楼外月很轻地说:“但我舍不得你。”
“就是天地倾塌,日月变色,就是这天下所有人都死绝了,我也想让你活下来。”
“我想让你活得比所有人都久,比所有人都幸福。”
他背对着火光,尸山血海由他造就,但他语调还是轻柔的,如慈父在枕边给爱子哼唱童谣,声音不能太高,那会盖过了在树梢间萦绕的风,会惊扰在午夜出没的美梦……如今这样就刚刚好。
楼外月说的话,只讲给玉珍珍一人听。
“……我舍不得你。”他重复道。
--------------------
他好没用哦,还是当爹的呢
第119章 109
在十五的宴会,玉珍珍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来自不同门派,山南海北,他们在赴宴前彼此可能并不相识,奇怪的是,他们都在与玉珍珍缠绵的过程中发出相同的感慨:
“……除了脸以外,哪里都和楼外月不像啊……”
玉珍珍仰躺在酒池中央,身上的人来了又去,这些贵客也是有趣,掰着玉珍珍的腿耸动腰胯时,那沉迷到极致的神情与野兽无异,可在发泄过一轮后,他们系好腰带,便又能清高而矜持地为淫具的命运叹息。
男人俯身擦拭淫具溅上白浊的脸,犹如是在温养一方美玉,他的动作轻怜蜜意。
“如果能再像你爹一些……罢了,只有这张脸也是好的,但若真是和楼外月一模一样……”
人人都梦想得到楼外月,便将玉珍珍视为替身。
视为替身,又不满足于此,所以那些年总有人遗憾玉珍珍是如此不成器,哪怕血脉相连,美玉终究无法媲美满月。
玉珍珍起初会在意这些评价,后来也就随他们去了。
被抱着后入,被按在胯下深喉,玉珍珍心不在焉地想,他当然不像楼外月。
哪怕他与楼外月有一分相似,也不至于让自己沦落至此,正因玉珍珍是个拙劣的仿制品,薛重涛才会安心地将他调教为淫具。
他不像楼外月,除了脸,哪里都不像。楼外月肆意潇洒,想杀谁就杀谁,他不会抱愧,永远随心而动,玉珍珍却谨小慎微,怯懦愚昧……玉珍珍无法成为楼外月。
终其一生,楼桦都只能作为玉珍珍而活。
楼桦道:“你现在全都知道了,我是什么人,我经历了什么,你全都知道了。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他叹了口气,续道,“我怕你生气,怕你怪我,嫌弃我——”
“我怎么可能会那样!”
“——但我最怕的,是你支撑不住,爹,我其实不在乎别的,我就是怕你变成现在这样……那些人死了就死了,你杀多少人我都不在乎,但我真的怕你……”
话到最后语焉不详,楼外月不由上前一步,他喃喃道:“怕我什么?”
楼桦顿了顿,方无可奈何地笑了。
“怕你不再是楼外月。”楼桦平静地道,“那比死还让我害怕。”
楼桦不再多做解释,只是倒转回来,他弯身捡起楼外月脱手的剑,便拖着它往院子里走去,火光照亮了深深浅浅的血泊,每一处血泊都见证了青年经过的身影,热浪催得人睁不开眼,他那衣袍发丝都化作了当年消散的金色蝴蝶。
他站在了垂死的沈晚面前,姿态静默,某一刻,他的侧脸充满了怜悯与慈悲。
“家主大人。”楼桦用曾经的称呼唤道,“都要结束了。”
“……”
沈晚已说不出话,只能拼尽全力睁开半只充血的眼睛,身处何方,来者何人,沈晚看不清,他失血过多,视线模模糊糊,但这场景真是久违了。
啊……原来如此,这些年的种种都是场荒谬的梦,一切都是沈晚弄错了,他们还在八年前,在天涯阁被焚毁的那一夜,那正是沈晚与楼桦的初见,沈晚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赢家,楼桦也依旧是那个怀抱着同伴尸体,在火海流泪的小少年。
是啊,沈晚怎么会蠢到把楼桦让给薛重涛呢,玉珍珍固然是很有价值的商品,可沈氏家大业大,岂会差他那点卖身钱——楼桦比玉珍珍有价值得多。
薛重涛要带走楼桦,沈晚必定是不让的。
他要带楼桦回家,楼桦一身泥泞一身尘埃,狼狈不堪,沈晚要亲自为他换洗衣裳,要为他梳发,要在他发间簪上最名贵的玉簪,那是沈氏主母的证明,他本该在新婚当日交给自己的发妻真真,可他没有那么做。
真真,对了,真真才是他的妻子,但那支玉簪究竟放在哪里了呢?
他想不起来,精力正源源不断从指尖流逝,脑海里一时是发簪,一时是新嫁娘,新嫁娘的脸藏在红盖头下,满堂宾客皆已散尽,洞房时分,窗下花烛发出一声轻响,沈晚在怦然心跳中撩起那盖头,看见楼桦在朝他柔柔地笑。
然后,沈晚听见了白鸟扑动翅膀的声音,明明是他亲手喂养的宠物,明明就是沈晚的所有物,它却不识好,一心妄想着笼外的自由——都是它的错,是它咎由自取,就算它良心发现飞了回来,也弥补不了它犯下的罪孽。
沈晚收弓去了水池边,他抱起白鸟时,还能感受到那羽翼的蓬松柔软,余温尚存,与活着时没有分别,沈晚心念一动,便低头要细看。
怀里没有白鸟,也没有楼桦。
只有那几可乱真的人偶。
遗失的玉簪,安静地停留在人偶发间,阳光明媚,那个冰冷僵硬的笑也显得情真意切了。
你要杀了我吗。人偶问道。
楼外月的儿子,楼外月的遗产,这天下价值连城的宝物都该归沈氏所有,楼外月已死,做父亲的无能,若楼外月地下有知,目睹遗产遭人掠夺,心里该有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