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珍(132)
无碍,有楼外月在,绝境亦能逢生,压倒性的暴力放在任何时代都是无解,万欣的生死其实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戚阳天则与万欣不同,许多事情都需要他这个阁主亲自处理,他发过誓,只要他在世一日,天涯阁就不会覆灭——否则,他究竟为何要牺牲楼桦,为何要让故友心血付诸东流,又为何要行尸走肉般活到今天。
他踉踉跄跄,在断体残肢中奔走,他心里一刻不停地过着百般思绪,戚阳天这些年隐藏在幕后派兵遣将,拨动风云,他为自己的未来谋划了百种结局。
每一种结局,都通往复仇。
这是他的选择,是戚阳天人生仅剩的意义。
而在眼看复仇就要成功的前夜,戚阳天再也走不动了,佩剑脱手,他重重摔倒在地,戚阳天到底是戚阳天,他不曾慌乱,立刻便取出贴在心口的瓷瓶,接着,他艰难地撑起上身,匍匐着爬向万欣所在之地。
说起来……她是说过戚阳天此人形同缩头王八……真的很像,万姑娘果然是妙人,说话一语中的,再切实不过了。
这么聪明,天资出众,勤奋踏实,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想必会成为第二个楼外月吧?
时间,天涯阁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遭遇浩劫,过去是楼桦用自己的身体换来了让天涯阁休养生息的时间,而现在楼桦的使命已然结束,该轮到戚阳天了。
戚阳天为自己谋划百种结局。
死亡是其中最好,最奢侈的选项。
“活死人,肉白骨……六十载光阴……”
他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一张脸上永远都是那波澜不兴的模样,可当戚阳天托起万欣,将少女的头颅安放在他的腿上时,戚阳天唇边有了丝几不可查的笑意。
戚阳天道:“可能我又要做错了,我不该这么做,但万姑娘……戚某,戚某实在是走不动了……”
“戚某……走得太远,太久了……”
他跪在战场中央,戚阳天垂着脑袋,纵使努力想要辨清万欣容颜,血与泪却模糊了戚阳天的视线,他伸出手去,动作笨拙地替万欣拂开了那些扰人的积雪。
不知怎么的,风雪突然间消失了,戚阳天如梦初醒,他干干净净地站在草地上,浑身上下是久违的轻松,那些积压在骨血里,害他再不能习武的旧伤仿佛是一场被命运恶意捏造的梦,风吹过时,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低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直到唐致远喊他,戚阳天才再次抬起头。
“七哥!你在做什么,大家都在等你呢!”
十四五的少年从山坡上跑来,气喘吁吁停在戚阳天面前,他明明是在抱怨,可笑容却明朗至极,“走了!不要总是一个人呆着,你可是我们的大师兄!”
他抓过戚阳天的手腕,带着人直接跑起来,草叶在风浪中起舞,江水载着小舟静静流逝,戚阳天望着唐致远的背影,顺着道路,在金色的阳光中他看见了更多的人。
“唐大傻,让你把七哥带过来,你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七哥,挽鸢又在和致远哥吵架了,你快劝劝她啊!”
“小阳,别总是让着致远,跑这么快,小心你俩都摔进江里。”
光影闪烁,明暗不定,戚阳天置身人群,时不时有人过来,或是撞撞他的肩膀,或是在他脊背上打一下,一阵笑闹后,戚阳天开口,道:“我辜负了大家,事情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
“是啊。”天涯阁前护法,戚阳天的叔父笑着道,“不过呢,你是什么性子,这里的人有谁不知道,你啊,就是太心软了。”
“我不心软,心软的人活不到今天。”
护法温柔地笑了,不再反驳戚阳天,只是摸了摸戚阳天的脸。
戚阳天又道:“我对楼桦的遭遇心知肚明,却对他置之不理,你们为楼桦而牺牲,我让你们的死成为了笑话。”
“哈哈,没关系,楼外月不是替我们教训你了吗,给了你好重一个脑瓜崩呢!”
“楼外月也是一样,我明明知道错不在他,却也在心里怨恨过他,我自以为我这个阁主做得比他称职,而今,竟还是要依赖他来破局。”
护法顿时乐了:“这有什么,楼外月不会在乎这种小事,我这辈子不知道给他添过多少麻烦呢!”
“……”戚阳天说,“叔父,我要死了。”
故人们彼此对视,过了会儿,护法上前一步,抱住了戚阳天。
“没关系,没关系的,小阳,我们大家都在这里等你,我们说好了,来世,我们还要做一家人……”
“我们就在一个小小的山村里耕作,一起下田,一起挖井,我还是你的叔父,致远挽鸢他们会成为你真正的弟妹……”
“从生到死,从日出到日落。”
“来世,我们再也不要入江湖了。”
万欣醒来时,戚阳天与她嘴唇贴着嘴唇,男人弯曲脊背上全是交错伤口,那消瘦肩膀遮天蔽日般挡住了陨落的星光,可万欣只是一动,他就倒了下去,空了的瓷瓶咕噜噜从他手心里滚开,沾满尘埃后便不动了。
“喂……喂,姓戚的,喂……戚阳天……戚阳天!”
她推了推戚阳天,但戚阳天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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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定结局是万欣死,戚阳天活,那样写和这篇文的基调更吻合,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甜文写手的自我修养.jpg
第130章 119
“……戚阳天已死!”
“天涯阁阁主身亡!余者乱众还不速速投降!”
“纵然楼外月以一敌万,他又能救得下你们每个人吗!”
最后一句宣言终结在楼外月远远斜过来的一眼中,楼外月拥着半是昏厥的玉珍珍,在血光中随手挽了个剑花,他心想,看来那个小姑娘是活下来。
针对戚阳天此人,楼外月并无恶感,可同时也绝不怀抱什么好意,若无玉珍珍从中周旋阻拦,楼外月一早就会杀了他。
是,戚阳天没有义务必须去救玉珍珍,这又如何呢?
全天下都知道楼外月随心所欲,他爱讲道理时便会同你讲道理,他要没这个心思,你有一千一万条理由,也左右不了霸主的决定。
戚阳天的死,在八年前便注定了。
但不得不说……他最后孤注一掷做出的选择,到底让楼外月高看了他一分。
“……活死人肉白骨,原来这就是你的底牌。”他喃喃自语,“做得不错,我的徒弟可比你有价值多了。”
“既然你展现了你的诚意……”
楼外月微微一笑。
他低下头,贴着怀中人满是冷汗的额际柔声道:“玉珍珍,爹是不是从未对你说过,你诞生前的事?玉珍珍有没有好奇,在有你之前,爹是哪里来的,长什么样?”
连接遭受打击,先是万欣,再是戚阳天,亲友相继离去的事实令玉珍珍实在难以承受,他双目紧闭,在父亲的肩头不住流泪,楼外月耐心地吻着他,待青年气息渐缓,才悠悠续道:“很久以前呢,爹从一个很可怕的地方逃出来。”
“真的很可怕,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见,没一刻清静的,爹不耐烦同他们打交道,找了个机会就从那里逃走了……因为不是什么好地方,爹也就从来没和你提过,可如果呢……如果是爹弄错了,那就难办了……”
“爹知道你很难过,但再坚持一下,爹要问你一件事……”
“玉珍珍,想当太子还是皇帝?”
此话一出,青年呼吸有一瞬凝滞,但他很快便迎着楼外月的注视抬起头,青年洁白的面容像是在晨风中舒展开的花瓣,点点露珠晶莹剔透,只是一眼,便要人为他的彷徨无助而陷落,从此不得超生。
玉珍珍:“你,你难道是在说……”
他说不下去,震颤瞳孔足以证明他心中的惊惧,而楼外月只顾着亲昵地与他眉心相贴,恋家似的蹭着自己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