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84)
“跪下!”
这一声是对自己。
木惜迟心腔猛颤,忙跪下。
正是委屈,又不明所以。
南壑殊厉声道:“一向只准你在外头,谁许你进来撒野!你这刁奴,还不快……”
话犹未完,南之邈出声阻止道:“壑儿,他不过是个小孩子,能可不必深责。再者,是为父命他看茶,他只是奉命行事。”
南壑殊定了定神,向南之邈躬身道:“父亲有所不知,这个奴才很蠢,我恐他脏了我的地,只命他在院内莳花弄草,从不许他进屋来。父亲要吃茶,我只命花影来伺候。”说毕,便唤了花影进来。
“你如今越发大胆了。尊主在此,你不说进来伺候,又去哪里躲懒?”
花影听见南壑殊语气不善,已料着不妥,忙急急赶了来。看见南之邈在内,便也纳闷儿,忙道:“这是没有的事,属下并不知尊主驾临。”
南之邈皱眉道:“壑儿,何必如此。训诫属下哪一时训诫不得,何以此刻大张旗鼓的动气。”又看着木惜迟道:“这孩子并没有什么不是,平白遭你一通申饬,只怕也吓坏了。”说着动手欲向木惜迟身上去。
南壑殊便一把拽了木惜迟起身,问着他道:“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出去!”说着将他往外一搡。
花影眼疾手快,忙一揽一扶,堪堪替木惜迟稳住。
一颗水珠“啪嗒”滴在手上,花影抬眼一瞧,木惜迟面带泪痕,已将嘴唇都白了。
花影正要说话,木惜迟倏地一挣,飞跑了出去。
花影里外两头儿看看,简直不知如何是好。终究不放心木惜迟,还是追出门去。
这里南壑殊望着木惜迟跑出去的背影,睫羽抖了抖,转过身来,一派清正宁和,“劳动父亲尊驾,不知有何要事叮嘱?”
南之邈听见问,遂将前事丢开,说了原委,又问南壑殊道:“你果真笃定么?”
南壑殊道:“孩儿并不笃定,只是彼时初见,看出她根骨非凡。恰巧孩儿又知晓天族万余年前一段公案,陛下因此有亲生骨肉遗落人间。便私自揣测了,拜托给了叶掌门。叶重阳乃方外之士,于此间没有瓜葛瞻顾,此事交由他甚妥。孩儿也未曾一口说定,只劳烦他带了面见陛下,由陛下自断是否。也再三嘱咐切勿提及孩儿与无念境诸人,岂料他还是吵嚷了出来。”
南之邈听毕,沉吟了半晌方道:“也倒罢了,只是天家血统,万万不得有半分失错。否则我无念境逢灭顶之祸矣。”
正说着话,南岑遥一头闯进来,见到他父亲,先是一怔,半日后方想起,忙规矩站住行礼。
南岑遥陪笑道:“父亲,怎么亲自启动大驾?今儿这日子,孩儿自会携同二弟前去父亲宫中贺拜。”说毕,垂头侍立在一侧,眼睛却不住向左右张望。
南之邈一见便来了气,“你做贼似的乱看些什么!你在你自己宫里待得不自在,又跑出来!”
再一看南壑殊,风华卓著,人物灵秀,实为南岑遥所不能及。更添了气闷,也没心思说话,沉着脸自去了。
这里南岑遥无故被一阵数落,也不觉怎样,待南之邈走后,忙着与南壑殊问长问短,一时又心系着木惜迟。生恐他父亲贼心不死,又做出些没脸面、伤体统的事来。
南壑殊也不多言,直说无妨。南岑遥这才放了心。
一时又说起太子的密信,南壑殊便又将先前同南之邈说的话再说了一遍。南岑遥不禁啧啧称奇,“真是再没有的事都遇上了,可正是佛经上说的‘机缘难定’了。”
南壑殊颔首笑道:“大哥也看上佛经了。”
南岑遥羞赧一笑,道:“还不是花影小爷叱我不学无术,又时常肯温柔劝谏,又叫我如何呢?”
……
兄弟两个凭窗闲话一回,南岑遥也便去了。
且说木惜迟跑了出来,花影在其后追赶,只见他进了西竹林,细瘦的身子一晃,就再看不见了。
木惜迟一路跑到竹林后的悬索桥前,只觉眼冒金星,神亏力乏,难以支持。便扶着桥边的索塔慢慢蹲下,期期艾艾哭将起来。
第71章
正哭得心肝破碎,忽而听见一人打哈欠。木惜迟唬了一跳,忙站起来四处张望,并不见有人。
那索塔轰轰两声,忽的活了过来。
“谁在这里哭哭啼啼,扰了我静修?”
木惜迟脸上犹有泪痕,“前……前辈……”
那索塔上的铁疙瘩长出眼睛鼻子嘴,将木惜迟一瞅,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牛儿啊。”
木惜迟见被说出旧日的糗事,便讪讪地要作辞。那索塔叫住他道:“你是遭爹锤了,还是被娘打了?”
木惜迟道:“都不是。”
索塔道:“再不然就是南府规矩大,你嫌拘着了。听老朽一句,端人家碗,受人家管,凭什么不了的事,且忍耐几年也就完了。许多如你一般的弟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木惜迟道:“忍耐几年?几年后呢?”
索塔道:“几年后就‘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了呗。还能天长日久地在这牢坑里待着哩!”过了一会儿,索塔又说道:“不是你真的‘爹死娘嫁人’了罢?怎么这个时节你没同着父母兄弟家去呢?”
木惜迟道:“这里是我家,我还去哪里呢。”
那索塔嗐声道:“这哪里是你的家!这里可不是谁的家。这儿是牢坑,咱们所有人都是在这监牢里哩!”
木惜迟见说话越发无礼起来,便不愿同他啰嗦。正欲转身就走。
老索塔忽然大叫道:“小公子,你如今是为躲雨跳进了河里。自己还不知道呐!”
彼时木惜迟跑出了林子,竟不知所往。一路上碰见整装启程的弟子同着家眷们。又有侍者帮着料理妥当,并将主人家的回礼送上。
那些眷属们谦让一回,方喜得高声道:“谢过尊主、少主、二公子。”又说些“沾恩被泽”等语,才敢接了回礼。
真是一团美满得意,满目欣然鼎沸。
木惜迟恍恍惚惚经过他们身边,一路悠悠荡荡,无意间来到了苏哲的住处。苏哲并不在屋内,木惜迟便呆呆站住等。
一时苏哲回来,见他在这里,忙拉了他进屋去。
“木头,这里竟有一件了不得的稀罕事,可告诉不得你呢!任谁听了,都一定不信!”
木惜迟却倚在榻上,呆呆地只管出神。
苏哲兴头不减,道:“木头,你猜怎么着,春分时,咱们要上天庭去赴宴呐!”
木惜迟:“……”
苏哲:“你猜还怎么着。
木惜迟:“……”
苏哲:“天帝他老人家找到了失散已久的闺女!”
木惜迟看着他道:“这与我什么相干?”
苏哲摇头晃脑地道:“你再再再猜又怎么着了!”
木惜迟:“还能怎么着。”
“那个小白,你记得罢?”苏哲激动得声嘶力竭,“她就是天帝失散的女儿!如今天族的大公主!原来她压根不是什么蛇精,竟是真龙哩!”
木惜迟这一惊不小,整个儿人从榻上弹起,难以置信地盯着苏哲。
苏哲得意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件事够了不得的罢。”
如若说木惜迟先前的心里是冰冰凉凉,此刻的心上便恰似给千军万马奔踏而过,来不及感受,就已经一片麻木了。
木惜迟:“这……果真么?”
苏哲:“怎么不真!今岁天界送了好些礼物,就为了感谢二公子替陛下寻回这沧海遗珠,连我们所有人都沾带了。原本是叶掌门受二公子之托送小白上的天庭,陛下认下女儿后,当即给封了官。哪晓得这叶掌门牛心古怪的,居然不受。还嚷说这都是二公子造的(业),与他无干。听听这话,有多不识好歹。幸而天帝陛下重获爱女,正是喜庆非常,不与他计较不说,更死活按着头给封了个医官的职名儿。他如今是天界在籍的医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