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207)
“你方才在干什么?”听了七妹的话,木惜迟简直不可置信。
此刻戍王酒已醒了大半,面对木惜迟诘问,自是羞愧难当。便跪下膝行至跟前,“孩儿……孩儿醉了,孩儿言行可耻,万死莫赎……”
听见他承认,木惜迟心中泛起一阵烦腻,恨恨道:“想不到你是这样糊涂。”说完这一句,又冷下声气道,“我正要同你说,如今你帝位已稳,四海升平,将来都要靠你自己,我也无需继续留在这里了。”
戍王一听,如堕深渊,跪爬过去抱住木惜迟的腿,声泪俱下地道:“亚父不要孩儿了么?孩儿孤苦半生,才将亚父寻回,难道往后又要独自一人了……亚父生孩儿的气大可痛打痛骂孩儿、一剑杀了孩儿,孩儿情愿一死,也不能离开亚父……”
戍王哭得伤心,惊动不小。兰汀拄着拐杖扶着丫鬟忙忙地赶来,眼见耳听,料得自己日夜担心的祸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她当然想替戍王求情,可一来怒其不争,二来对于戍王的不伦之心、不轨之行,委实羞于启齿,便只得沉默地陪戍王一同跪下。
“你身上的衣裳,” 木惜迟忽然想起什么,
“你方才穿了一件衣裳,那不是你的,拿来给我!”
木惜迟说的没错,戍王依言照做。
木惜迟将衣裳放在鼻端嗅了嗅,血色霎时从他面上褪去。
“你从何处得来的这件衣裳?”
“是……他是……”戍王支吾不答。
木惜迟已是猜着八、九,只是不敢置信,此刻再也无法抑制此起彼伏的心潮,颤抖着声音道:“他……他在哪儿……在哪儿?快说!”
兰汀也急了,虽听得不大懂,但看出木惜迟关心情切,便知事体非同小可。
“陛下,公子问你话,你快说呀!”
戍王看看木惜迟,又看看兰汀,心中漫起一阵荒凉。
“此人如今被锁在地牢中看守着。”
闻言木惜迟倒抽一口气,猛地推开戍王,扶着七妹的手忙忙地往地牢赶去。
这里狱卒见木惜迟行色匆匆夜半而来,唬得瞌睡也醒了。
“他呢?”
狱卒不懂这话,哈着腰道:“国师指的是哪名罪犯?属下将他提上来问话……”一语未了,他右边脸颊上早着了木惜迟一掌。
“混账!你说谁是罪犯!”
那狱卒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捂着高肿的脸颊,眼冒金星,哆哆嗦嗦道:“属下该死,属下愚钝,还望国师明示。”
木惜迟正待开口,那边慌慌张张跑来个小兵,向挨打的那狱卒道:“头儿,陛下特别关照的那个家伙,他……他不见了……”
“什么!你干什么吃的?你……”
木惜迟出言打断他们:“他关在哪里,你带我去。”
狱卒不敢耽延,忙在前方给七妹领路。等看到空荡荡的牢房,那狱卒简直要晕过去。
“这人可是陛下交待要牢牢看管的重犯,你怎么……怎么敢叫人给跑了……你有几颗脑袋!”
木惜迟忙问身边的七妹,“牢房里果真没人么?”
七妹道:“相公,那里头除了乱七八糟的稻草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木惜迟心绪乍然死寂,喃喃道:“是你……是你……你如何寻来此处?”
“他又为什么成了你们看管的重犯?”
狱卒已吓得魂飞魄散,听见问,这才回过神,答道:“回国师的话,据说他在城外与人争斗,吃了败仗,晕死在路边。陛下的仪仗经过,将他带回宫中。后来不知怎的,陛下和丰将军都说这人面熟,丰将军拿了自个儿作战的银盔给他扣在头上,再后来陛下就下令给他押入了大牢,还叫严加看管。这人身负重伤,一直昏迷,小的们因而才大意了。求国师在陛下跟前替小的们分辩分辩,不然小的们就是个死啊……”
身负重伤,
身负重伤……
听见这四个字,木惜迟再也无心旁顾。
他为什么身受重伤?
他现下如何了?
木惜迟不愿再同戍王说话,可这件事非问他不可。
“你明知道他是谁,你不来告诉我,也不替他治伤,反将人锁在地牢里,你……好啊……好一位九五之尊,竟是个负义忘恩之辈!”
戍王跪在地上。木惜迟气得面目发白。兰汀终究是心疼戍王的,便问他,“陛下,那人是谁,快告诉了公子罢!”
戍王不便明说,只得遮掩道:“是先前遭千沧烈焰围困时,在荒漠上搭救我们的道士。”
“陛下,你……你怎能……”兰汀整夜目不交睫,加上年高体衰,愈加撑持不住,咳了几声,忍不住老泪纵横起来。“陛下,你的所为,奴婢是益发看不懂了……”
木惜迟已知必是南壑殊无疑了,只不懂以他的持重——何况如今身份贵重——又怎会轻易与人争斗,且竟然败下阵来!对方是何来路?他眼下伤势如何?有没有再遇上那对头?
他心急如焚,即刻要唤出叶重阳来商议,命七妹将二人打发走。
戍王还不欲走,兰汀拿出长辈的款段,教训了戍王几句,逼着他同自己一道出去。
这里叶重阳见人散了,在地上摇头晃脑地现了身,“要不是七妹跳出来阻止,我还正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胆子。连祸祸的对象都选的如出一辙,没想到这小子颇有乃父遗风啊!”
木惜迟无心与他斗口。“你都听到了?”
叶重阳摇着扇子点点头。
“你都听到了?”
叶重阳又点点头,忽然想起来木惜迟看不见他点头,遂清清嗓子道:“嗯。”
“你——”
“与我无关。”叶重阳拿扇骨敲敲手心,干脆地道,“有必要提醒一句——同样与你无关。”
第181章
“可是他受伤了,你听到了。怎么办?怎么办?他甚至伤重到凡人也能轻易将他囚禁……”
“与你我无关。”叶重阳冷冷重复道。
“怎会与我无干!听你说了那些,我什么都记起来了。”
木惜迟如同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境无比真实,正是确凿发生过的事。叶重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令他的记忆被揭开了一层又一层阻隔。再加上叶重阳的讲述,木惜迟像是重新历经了一场幼年时期。
那些他做过无数次斩断了头尾的梦,那个人的声音,那令人安心的淡淡好闻的气味,那张他曾经无论如何记不起来的脸,他一下子全都忆起了。
木惜迟喃喃道:“原来他早就救过我的命。他护着我,打从一开始就护着我。”
叶重阳重重叹口气,“看来只要逮到机会,你就会瞬间原谅他。你记起了他如何救你,却忘了他如何害你么?”
木惜迟接着说道:“他是这样的人,凡事不肯说出来。习惯了孤独,习惯一个人拿主意。凡他没说就做的事,必定是自己吃的亏最大,受的苦最多,他必是有苦衷,他有苦衷的。我要救他,你究竟帮不帮我?”
“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怎么救啊?”
木惜迟心更急了。
“不过如今他是有家室的人了。”叶重阳鼻子里哼一声道,“恐怕回去找老婆去了。”
叶重阳本是故意说酸话刺激木惜迟,却不料被他听了进去。
“驸马是给人用肩舆抬着回来的,人昏迷了……”
“是呵,前襟血迹斑斑,显然重伤吐血……”
“驸马一向无往不胜,这次是怎么了?”
“一山终有一山高,碰上对头了呗!”
“就是那红烛精千沧么?输给个妖精,也太跌面儿了!”